护士们每天目睹的现实,比电视剧还要精彩。她们偶尔在护士站小声议论,晶晶妈妈每回路过都会偷听几句。
“12床那个保二胎的,老公就在送急诊的时候来了,住院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嘿,他还亲口承认自己打人了。你们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渣的男人?”
“还有比这更渣的,那天来了个做人流的,都四个月了……”
“你们说的12床,是我闺女病房里的那个12床吗?”晶晶妈妈听得入了迷,竟忍不住探过头去插话。
护士们被吓了一跳,忙将她打发走。她们自己也再不闲聊,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只是听了护士们议论中的只字片语,晶晶妈妈心中便对冯芸生出一股同情。
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女儿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她将有怎样的反应。一定会上前跟女婿拼命吧。
有一天,她实在忍不住了,对冯芸说:“闺女啊,阿姨叫你一声闺女,你不生气吧?”
冯芸摇摇头,浅浅一笑。她刚输完液,浑身冒汗,头晕恶心。
“日子过成这样,你得告诉娘家人,让她们给你撑腰,别一个人闷在心里,不然以后还得吃苦。”晶晶妈妈握着她的手,推心置腹道。
“谢谢阿姨,我知道了。”
娘家人,对啊,还有娘家人。
冯芸虽然从小就没有遇事找家长的习惯,但这次她是真想他们了。
她和家人的联系一般在微信群里,有重要事情会互通电话。
平日里,母亲总在群里发一些侄子的生活照、满分试卷和各类奖状,或者哥哥餐馆里生意兴隆的场面、新开发的菜式。如果需要冯芸出钱或者托关系办事,也只需在群里提一句,她办妥后便会复命。
这个星期,群里很安静——母亲大概是忙着辅导侄子的期末考试吧。
冯芸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母亲李淑兰的电话。
她不打算把自己的事告诉家里。事实上,婆婆来了后发生的每件事,她都没跟他们说过。她打电话,只是想听一听母亲那抑扬顿挫的乡音,找到一些支撑自己的力量。
虽然即将成为两个孩子的妈妈,但她也是母亲的女儿,在最脆弱的时候,仍渴望母爱的关怀。
“妈,是我,你现在忙不忙?”
“忙。在给千里做手抄报。马上期末考试了,学校还布置这种作业,好恼火哟。”李淑兰抱怨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冯芸的声音有多虚弱。
千里是冯芸的小侄子,她哥哥冯鹏程的独子,她母亲的宝贝孙子。
“我哥那边没啥事吧?”每次打电话,她都少不了要主动问一问哥哥的情况。
“哎哟,你哥那个饭馆不晓得啷个搞的,最近老被投诉。”聊到这个话题,李淑兰更来气了。
“噢,又是怎么了?”冯芸有气无力地问道。
以她现在这个状态,就算哥哥的店里真发生些什么,她也爱莫能助。
“一会说我们用的冻肉,不新鲜,一会说菜价定太高。今天卫生检查的人来了,非说我们生熟不分,又要罚款……”
母亲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冯并不想听。原本打算在母亲的声音里汲取些能量,耳朵却被一大波牢骚淹没。
她想不通,哥哥的店在她的资助下也开了快十年,怎么反反复复还是搞不定这些琐事?
她平时总叮嘱他们,和一些关键环节搞好关系,注意和气生财,抓回头客,不要为了蝇头小利坏了口碑。可他们就是听不进,总捡起芝麻丢了西瓜。生意做到现在,还像门外汉似的。
“那你们到底是不是像人家说的那样嘛?”
“冻肉肯定没有用,菜价高也是没办法,现在啥子不涨价?”
“跟顾客做好解释,结账的时候把零头抹了,让人家心里也舒服些。一点小钱,少赚就少赚了。‘生熟不分’又是什么情况?”
“说我们不能用切卤猪头的刀切黄瓜。这两样拌到一起能做成一个菜的,还不能用一把刀来切?”
“这就过分了。要罚好多钱嘛?”
“五千!”李淑兰的嗓门扯得老高,胸中的火气仿佛蹿到了脑袋顶。
冯芸推断,大概又是因为哥哥脾气耿直得罪了谁,被人整了。
“我一会给我同学打个电话,你先不要生气了。”
接下来,她又好一顿安慰,母亲才稍稍平静了些。
挂断电话,她疲乏得一句话也不想再说了。
让娘家人帮忙撑腰的不成熟想法,悄然幻灭。她的娘家人,能够做到自理就谢天谢地了。
母亲还是像以往一样,对她的难处和痛苦毫无察觉。
这位曾经执教重点中学的优秀班主任,在面对学生时总能做到明察秋毫。那些成绩不好的学生里,谁是智力欠缺,谁是态度不端,谁是耐心不够,谁又是信心不足,她都能分析得头头是道。
然而,当面对自己的女儿时,她内心那些精敏的“雷达”,便全部失灵了。
母亲培养她的方式相当简单:只需向她提出要求,然后静待时日,她就一定会拿着满意的结果向母亲反馈。此时,母亲只需稍加赞许,她便攒足了下一次奋斗的动力。
哪怕冯芸已三十多岁,这一招依旧管用,屡试不爽。
但是,冯芸今天是真的累了,她挂断电话后便沉沉睡去,完全忘记对母亲的许诺,没有为那五千元罚款的事给同学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