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人本就都是人精,医术之外,最是擅长揣摩各方势力之间微妙的关系,本以为平阳郡王和三爷交好才想着将陈崧安排进来,如此他们自是附和着就没错了,可如今看来却又似乎不是这般。
还有张总管,拒绝的理由听起来倒也正常,细思之下却又觉得微妙极了……毕竟绝大多数时候,张总管的态度就代表了陛下的态度,或者说,陛下的态度就是张总管的态度。
可方才郡王也说了,陛下是想要召陈崧进宫问问情况的。
太医们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悄悄递着彼此看得懂的小动作,随后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李奕维瞥了眼张德贤,淡淡哼声,意味不明地嘟囔了句,“张公公对父皇倒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忠心。只是既如此,怎么还能让歹人得逞呢?如若父皇今日不醒来,张公公莫说夜不能寐了,只怕得以死谢罪了吧?”
以前多少是一声“张总管”,如今已然变成了“张公公”。
张德贤心下叹息,知道自己这是招致了郡王的不喜了。他沉默低头,缓缓后退一步,轻声说道,“老奴有罪,还请郡王发落。”
“呵……发落?本王可不敢随意发落了父皇身边的红人、左膀右臂,否则父皇醒来之后发落的就是本王了。”李奕维冷嗤,眸色转向彼此之间递着小动作意图置身事外的太医们,“诸位太医怎么看呢?你们觉得是先找陈家这位神医进宫来问问起死回生的神药,还是先查明陛下到底是遭了谁的暗算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言语间,尾音缓缓勾起,眼神却仿若实质沉沉压着,压得人脖子都抬不起来。
太医们愈发低了脑袋,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奕维视线挨个儿扫过,自喉间懒懒问道,“嗯?都是本朝拿得出手的医术大家,如今却连这点问题都回答不出来吗?若是如此,本王如何敢将父皇的健康托付给诸位?”
言下之意……没用的人、不敢托付的人,就该拖出去砍咯!
年轻的太医们不经吓,闻言几乎是瞬间就心领神会地意识到了这层意思,倏地一哆嗦,连连颔首,“能、能回答的!自、自然是先救陛下要紧!陛下龙体康健比什么都重要!何、何况这陛下病发缘由……”
年轻的太医绞尽脑汁自圆其说,想要在两件同样火烧眉毛的难题里分出个轻重缓急来,奈何脑子里早已一片空白,只觉瑟瑟发抖两条腿都打颤,眼看着就要跪下求饶了。陈太医缓缓作揖,接了话过去,“陛下龙体最是紧要怠慢不得,咱们这些太医便是不眠不休也一定要护陛下安全,这一点郡王爷还请放心。但想来追查贼人之事同样至关重要,毕竟,若是知道了陛下到底是遭何人暗算,咱们这边也能多些头绪……此事便只能仰仗殿下了。”
说完又是一揖到底,礼数周全,态度恳切,无可挑剔。
只言下之意却又大逆不道——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此处交给太医们就好了,至于其他“闲杂人等”还是去调查贼人吧,若是能帮上些忙,自是最好的。李奕维眉梢微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太医……姓陈,听说是陈家后人,只是医术不精,来了太医院也就只能给后妃们调制调制美容养颜的脂膏。
是以这许多年过去了也没见有个建树,自己之所以对他有所耳闻,还是从母亲那边听了一嘴,说是最近用了太医院一位陈姓太医做的脂膏气色倒是好了不少,还说如今这位太医可是许多妃子面前的红人、座上宾。
李奕维自是嗤之以鼻,一个大男人成天只知道弄些哄女人的玩意儿出来,算个什么出息!但毕竟事涉母亲,他仍然让手下查了下对方底细,才发现竟然当真是陈家人……当下便愈发()
嫌弃起来,暗道陈家果然不成器了。
如今一见,倒是意外……医术暂且不论,胆子倒是真大!视线懒懒扫过对方垂首恭顺模样,李奕维冷哼,又扫过一旁老神在在事不关己的宁修远,嘴角扯了扯,心下了然——感情是觉得有人撑着呢?
“陈太医……是吧?”李奕维背着手点点头,附和道,“陈太医此话也有几分道理,幸好本王这边人手也够,这样……调查的事情交给本王,至于父皇这边,本王就交给诸位太医了,希望诸位莫要辜负了本王的信任……”
太医们纷纷点头,只觉得呼吸都顺畅了,年轻的太医几乎是喜极而涕地低着头看向陈太医,就听李奕维又淡声唤道,“至于张公公……就去安排陈崧进宫的事情吧,有他在旁,父皇也多了几分保障。如若宁大人不放心,那张公公就将姬姑娘一道请了,有人为伴也好些。”
张德贤一惊,几乎是瞬间抬头看向宁修远的方向,却又硬生生地顿住,半晌,到底是低低垂首,应道,“是……老奴这就去。”说完,看了眼宁修远,摇摇头,兀自下去了。
李奕维满意地点了点头,背着手看向宁修远,“宁大人以为本王如此处理,可妥当?毕竟事关父皇龙体,本王也不敢怠慢,可能的确有不妥的、欠考虑的地方,但还请宁大人担待些。”
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宁修远几乎是磨着后牙槽,一字一句地说道,“妥……郡王行事自是最稳妥的。此处有郡王在,看来是没有下官什么事情了。既如此,下官便随张公公一道去接陈老,陈老腿脚不利索,下官在旁陪着,姬家少主也能放心些。”他称呼姬无盐为“姬家少主”,便是要告诉李奕维行事莫要过于猖狂的好,毕竟姬家从来都不仅仅只是商贾之家。
纵然姬家终不能同皇权抗衡,但真的惹急了也能在李氏皇族固若金汤的壁垒上狠狠拉扯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来。
何况,还有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