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醋味,说完冷嗤一声,又苦口婆心地劝着,“宁宁,人心最是靠不住。你别看现在陈一诺好像因为陈崧的关系与咱们走得更近些,但他到底是陈家人,真有利害冲突的时候自然是以家族为重,届时便是我都救不了你!”
姬无盐偏着脑袋,好整以暇打量着宁修远,皱着眉的男人似乎从未这般痛心疾首过,右手指尖隔着距离朝着她的脑门点了又点,最后还是舍不得落在她额头上。
这个男人啊……纵然他这些话里有着明显的“挤兑”,那又怎么样呢?
姬无盐咧着嘴冲着他笑,没心没肺的样子,在对方即将气急败坏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嬉皮笑脸地撒着娇,“我哪是那么傻兮兮的人,陈一诺的确是陈家里头鲜少没有长成歪脖子树的那个,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交到他手上呀!再者,这方子是你送去的,我就算不为自己考虑,还能不为三哥你考虑吗?”
宁修远淡哼,脸色却是缓和了不少,嘴角隐约可见的有些压不住,但他仍然憋着没说话。
对这丫头可不能太好说话,不然她便愈发得寸进尺无法无天了去。
他抿着嘴不说话,姬无盐也无所谓,继续抓着他的手晃,讨好一般地笑着解释道,“我说的回光返照,是如今陛下的情况看起来更像回光返照,而不是我用了虎狼之药让他回光返照。我只是用药物暂时压制了他体内的蛊虫让其昏睡,但这招终究治标不治本,压不了多少时间的,是以我说这就像回光返照。”
“能压制多久?”
姬无盐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日。而且蛊虫是逐渐苏醒过来的,所以陛下看起来就是逐渐恢复到之前那个状态,不管太医们如何调查,他们也只会得出药方失效的结论,却不能证明之前的方子有问题。三哥放心,我就算再如何急于求成,也不可能丧失了理智或者蒙蔽了双眼的。”
宁修远悄悄松了口气,但还是皱着眉头暗忖小姑娘的胆子是真的大,本想着好好训诫一二让她长长记性,偏她抓着自己的手声线软糯唤着“三哥”,自己这脸就完全板不起来了。
能怎么办呢?总还有个自己,真到了那地步,将人安全送出燕京城的本事还是有的,只要出了燕京城,就凭现在各怀鬼胎的皇室和朝廷,还真不能拿他们怎么办了。
只是这些话他却是如何都不会同姬无盐说的,不然这丫头能把燕京城的天给捅个窟窿出来。他沉吟片刻才缓了声音问道,“你煞费苦心送了陈一诺一个救驾之功,当真只是为了拆散尤陈两家的婚事?”
宁修远的表情才稍稍缓和,姬无盐立马就松了手,支着下颌得意地笑,邀功似的,“自然不是。虽承诺了尤封我会替他解除婚约,可他却违背了对我的承诺……哼,这尤陈两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倒也算是一丘之貉,配得很!只是这陈老家主是个贪心的,攀了尤家还要攀古家,我被林一绊住了脚离不开,自然也不能让陈家和古家那帮老家伙舒坦。”
“生意上的事情,父亲已经在江南下绊子了,我如今就是想在陈家里头再添一把火。兄长得到消息,这陈家和古家联姻的姑娘并不是这老家主的嫡亲孙女儿,而是为了联姻才寄养在他名下的,那是二长老的孙女,而这二长老,是老族长的心腹……”
“三哥你想啊,老族长就陈家辉一根独苗苗,一根身败名裂、注定无后,还弄丢了皇室赐婚这最后一道保命符的独苗苗如何继承陈家?眼看着长房一()
脉已经后继无人,那曾经的心腹就没点儿别的想法?攀附上古家的姑娘,可是他二房的……听说二房可是人丁兴旺呢。”她双手支着下颌咧着嘴笑,像一只漂亮的大尾巴狐狸,细语喃喃间,眼底狡黠尽现,“还有什么是比遭遇心腹背叛,更让人绝望的呢?”
明眸皓齿的姑娘,笑得邪恣狡猾,隐约间还有几分危险。
比遭遇心腹背叛更让人绝望的,大抵是被自己全身心信任、依赖的整个亲族、长辈背刺、诬陷和抛弃。
这种绝望,在多年前的那个雪天,惊才绝艳的少年亲身体会过,自此羽翼尽断一蹶不振。
相较之下,来自某个人背叛的伤害,总是没有那么伤筋动骨才是。
陈老总是不赞成她冤冤相报,更不赞成她为了帮他报仇而染上罪孽,可她素来记仇护短睚眦必报……何况,这出戏也不是她强迫他们唱的,她只是搭了个戏台子,这戏最后唱不唱、如何唱,还得他们自己决定,便是罪孽也轮不到她来染。
她的笑容从邪恣渐渐变得冰冷蚀骨,像是一只在冬日雪夜之中蛰伏了太久的猛兽,终于等到了她的猎物。
……
有备而去的寂风果然留宿在了沈家,只子秋终究放心不下姬无盐,明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却还是在送走了寂风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了。
姬老夫人也没回来,只差了沈家小厮过来传话,说是许夫人喜热闹,这最后一程她便好好陪着,言语间半个字都不曾提及寂风,只姬无盐却知道,老人家还是从自己将寂风送过去的举动里,猜到了什么,老人家觉得自己年迈帮不上忙,便只字不提,只默默配合着。
便是子秋,也是入夜后就早早歇息去了,明明担心地夜不能寐,却仍然理智地并不在旁添乱。
只离开前叮嘱宁修远好生照顾着她家姑娘。
夜幕……终于沉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