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煜瞪了镜子两秒,低声骂道:“淦!差点忘了鬼怕阳光……”
事实上他记得也没用,墙壁向镜面的转变太过突然,附近亦没有遮挡物,罕有人能及时反应过来,找到避身之所。
“镜……镜子里有人!”林辰忽然指着镜面,瞪大了眼睛。
“镜子里当然有……卧槽!”唐煜肩膀明显地一抖,脸上露出了和林辰如出一辙的表情。
齐斯顺着两人的视线看去。
三名玩家的形影在镜中一比一地映出,夜间看看倒还好,此时只觉面色苍白如纸,眼眸漆黑如井,肉眼可见不是活人。
除却玩家所在的位置,其余部分的镜面都呈现磨砂似的模糊,连建筑的影像都淡如水痕。
身遭所有空隙皆被浓雾填补,玩家们像是行走在云中,被烟气缭绕。
在烟霭的更深处,有点点微光若隐若现,两个一对,像是人的眼睛,在沆瀣一片的晦暗中明灭。
不是像,那就是人的眼睛。
齐斯看到微光的周围延伸出浅灰色的轮廓,勾勒出长发的人脸,并如同泼了水的墨迹般向下流淌,构成长袖长袍的身形。
一张又一张的人脸相互堆簇,在云雾中挤挤挨挨地相贴,让人很容易想到堆在乱葬岗的尚未腐烂的尸首。
齐斯心有所感,侧头环顾,庭院中没有雾气也没有人脸,除了玩家,什么都没有。
一种强烈而危险的求知欲涌上心头,他好像被某种高维的力量所操控,迫切地想要知道镜中的人脸是什么,不受控制地扭过头看向镜子。
陌生的、灰败的、明显不属于活人的面孔以同一个角度面向齐斯,无光无神的眼睛轻飘飘地盯视着他,在他眼前一寸寸凝实和放大。
心脏好像被浸了水的绑带层层绑缚,窒息感和粘稠的通感包裹住皮肤,恰似被关进盛满厚重水汽的蒸笼。
“凭什么要赶我们?凭什么烧我们的房子?我们不走……”
“你们无能,你们守不住城,就会欺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改朝换代都是常事,关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什么事?”
一声声控诉的、悲伤的、愤怒的、不解的、不甘的哭喊在耳边炸响,排山倒海地灌入脑海。
齐斯额角的青筋不住跳动,莫名的恐惧自心底蔓延,几息间流遍四肢百骸,驱之不散。
那恐惧有如实体,经过时带来撕裂的痛感,身体的每一个组分都叫嚣着逸散和逃离,随时都将崩毁溃散。
“不要看。”
【猩红主祭】牌发出低低的嗡鸣,卡面上红衣的主祭拥住十字架,微微俯下腰身。
血色的袍袖向四周延展,水红色在刹那间涂满系统界面,并从边角处铺展到整个视野。
视线被阻隔了一瞬,像是被一双手遮住了眼睛。
齐斯及时垂下眼,逼迫自己不再去看镜面中的倒影。
所有不适顷刻间去如抽丝,像是被微风抚平了细沙表面的涟漪。
副本机制造成的恐惧在失去触发条件后尽数消失,仿若倒入沙漠中的水般被庞大的匮乏吸收,没有任何痕迹的残留。
非叙述性信息融入思维,在脑海中以灵感的形式告知线索。
齐斯由此知晓,镜中的那些人脸是希夷。
希夷无声无色,却并非虚无,可以通过镜面为人所知所见。
镜中偶然一瞥的幻像,雨后水面中的人脸,闪电打下后虚空中一晃而过的虚影,都可能是希夷。
人、鬼、魙和希夷相生相克。
魙恐惧希夷,鬼恐惧魙,就像人恐惧鬼。
轻则受惊战栗,重则魂飞魄散。
【身份牌隐藏效果“窥秘者”已触发,此副本中无法再次发动】
遮蔽视野的水红色渐渐淡了下去,红衣的主祭有气无力地倚靠在十字架上,闭上猩红的眼眸,陷入沉眠。
齐斯低垂着头,盯着地面的砖石看。
失去镜面的映射,他再看不见希夷的倒影,便可自欺欺人地当做不知身遭都是能令他消散的鬼怪。
【不死者】状态下的他缺少对情绪的感知和反应,包括正面的和负面的,除却副本机制的影响,情绪的自然生发已成泡影。
因而从始至终,他呼吸的速度都不曾变化一分一毫,面上更是不动声色,看不出分毫端倪。
身边,林辰和唐煜同样听到了镜中希夷的声音。
在从jump scare带来的惊吓中脱离后,他们纷纷凑到镜边,研究起来。
唐煜和一个长发女人的虚影四目相对,若有所思:“镜中的这些人估计都是杨花镇被烧死的镇民,他们这是被困在镜子里了吗?该不会是孟老爷怕他们报复,请人把他们困住的吧?”
齐斯回过神来,淡然说道:“他们并没有被困住,只是我们平日里看不见他们,唯能通过镜面看到他们的存在罢了。换句话说,他们就在我们身边。”
这话的语气毫无起伏,听起来阴恻恻的,平白给空气增添了几分凉意。
林辰下意识摸了摸裸露的右臂,向齐斯的方向靠了靠:“林哥,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希夷啊?”
“《幽冥录》中说的。”齐斯从怀中抽出古书,随意翻了翻后面几页,又收了回去,“之前我没看到这里,所以不知道。不久前看到了,就知道了。”
林辰不疑有他,讷讷地“哦”了一声。
唐煜狐疑地看了齐斯几眼,张嘴欲言。
“吱呀——”
推门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打断他尚未出口的话语。
玩家们应声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穿青色官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高冠长髯,文人作态。
他冲玩家们遥遥拱手,声音洪亮:“在下孟方,刚侍候家母睡下,让几位义士久等了。”
齐斯垂眼看去,没有看到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