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些字句来回品读了几遍,轻笑出声。
无论唐煜是想撬个墙角给他使点绊子,还是出于朴素的正义感想拯救误入歧途的林辰,想法都注定要落空了。
灵魂契约能够无孔不入地掌控一个人的思想、行为和性命,既已签订,便成现实。
而齐斯往后将更加小心谨慎,不会再让像《青蛙医院》中那样封禁技能的情况发生。
……
一楼,唐煜将酒碗往桌上一放,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抽出腰间的佩刀。
在林辰怔忪的目光中,他直接反手将佩刀划向自己的脖子。
血液飞溅,却很快虚化成雾。
鬼是不会流血的,明确认知后,副本刻意粉饰太平的幻象皆是虚妄。
林辰看到唐煜的身形变得模糊,边缘处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波般荡漾开来。
色彩从被佩刀划出裂痕的脖颈处开始褪去,逐渐呈现厚塑料的半透明质感。
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蔓延,身躯在两息间轰然崩塌成片片碎屑,裸露出其下同样外貌的人形。
一缕血痕凭空出现,从人形的脚底向上渗透,一寸寸为透明的形体着上五彩的颜色。
重新拥有色彩的人形看上去依旧是唐煜,却缩水了整整一圈,显得更加苍白单薄,好像风一吹就会散去。
“林鸦,我走了,懒得去和他们告别了。”唐煜的神情比之先前清明了许多,是一种无悲无喜的淡漠。
他一身黑衣,提起佩刀,转身朝邸舍大门走去。
只留下一句含笑的话语,在林辰耳边回荡:
“如果有一天,你们真的有人能通关最终副本,记得和诡异游戏提一嘴,把我们这些死在路上的人都复活了。千万别忘了啊。”
天色已暗,远处打更声响:
“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邸舍外,杨花镇东西走向的大道上,齐斯提着灯笼,缓步慢行。
这灯笼不是他的,而是第一天被他杀死的那个倒霉鬼的。
在古时候,无论对于谁人来说,灯笼的用处都不容小觑。
夜间赶路照明,节日张灯结彩,给鬼掌灯引路,恐吓魑魅魍魉……
自从燧人氏学会使用火,夜晚便不再是属于鬼神的禁域;人类因为有了火,点了灯,才得以与鬼神争夺光阴。
齐斯在镇子中央停步。
那里的人群尚未完全散去,一个个画了人脸的稻草人在黑暗中来往,远看鬼影幢幢。
齐斯拆开灯笼罩,裸露出内里的白色灯笼,原本朦胧的火光在一瞬间亮得惊人,诡异的青绿色火焰在白骨似的烛身上跳跃,冰冷又温暖。
人群被惊动了,稻草人们齐刷刷地扭转头颅,看向齐斯手中的蜡烛。
他们在渴望,欲求到达极点后激起灵魂的战栗,一缕缕隐没于稻草躯体之下的黑烟若隐若现。
他们伸出了手,想要触碰那引路的灯、幽冥的火,却始终怯弱地不敢上前,只像是游魂野狗似的在一旁蹒跚绕圈。
鬼哭声一片,只能听清模糊的字眼。
“灯……有灯……带我们走……”
“呜呜呜……我想起来了,我死得好惨啊……”
假的终究是假的,被幻境迷惑的镇民在见到青灯的那一刻,再也无法做到无知无觉。
他们想要得到青灯的指引,想要归家,想要轮回。
鬼影环簇中,齐斯像鬣狗一样咧开古怪的笑容,好像一个想到了精彩恶作剧的孩子,即将制造一场惊心动魄的破坏。
他忽然高举手中的蜡烛,向离他最近的房屋处一甩。
绿色的火焰落在茅草屋顶上,呼啦啦地沿着干茅草和木板蔓延开去,几秒间便烧成了一大片。
仇心提着酒坛,一路泼洒,那火焰便被酒精吸引着追随而去,像海浪一样四溢流淌。
原本的火焰是鬼火似的幽绿,在吞噬数以万计的燃料后,爆发出鲜艳的明黄。
沐浴在强光之中的人像极了篝火,在庞大无垠的光与热前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路标。
习惯了晦暗的世界陡然遇到光亮,闪耀也成了一种喧嚣。
唯有接受,唯有缄默,唯有……
“火!”
“是火!”
镇民们尖叫起来,说不出是恐惧还是热切。
生前被烧死的记忆使他们对火避之不及,作为鬼魂的追随引路青灯的本能却让他们不可遏止地想要追逐火光。
人终究是动物,他们终于被本能战胜,接二连三地扑到火焰中。
火焰以稻草人的躯体为新的燃料,燃得更加旺盛和璀璨。
整个杨花镇,成了一堆盛大的篝火。
齐斯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心悸。
眼前这一幕陌生又熟悉,类似的场景或许曾在记忆中发生,亦是一场席卷大地的火灾。
血色的流火从天而降,巨树的虬根被烧成焦炭,惨叫和死亡交相辉映,暗金色的世界化作炼狱……
他想起了十六岁那年在夏令营放的那场火,同样的热烈和温暖。
他想起了那个名为【永不熄灭的火灾】的诡异,多么的应景。
果然,时不时重温过去的场景有利于身心愉悦。
齐斯感觉干涸的情感中似乎隐隐生出一股细流,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变得真情实感。
火光中,不知哪位打更人在尽职尽责地吆喝: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人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