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刻发现难,难如登天,因为他认知的音乐,与乐城认知的音乐完全不同。
按理,音乐不是语言,无需翻译,大家听起来都一样才对。
可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别?
他一个个回忆,就这么坐在河边,一坐就是数个月,回忆了每一个融入的白骨生物当时的感受,这是他曾经忽略的。
每次融入,乐髅枯尽的音乐轰鸣都响彻乐城,可每次,那些生物都在享受,唯有自己在厌烦。
如果说有一片音乐天地,乐髅枯尽于它们而言就在天地的尽头,所有白骨生物都朝着那个方向奔跑,它们在寻找什么?为什么渴望朝着那里奔跑?是因为死寂的力量?因为乐髅枯尽赋予它们骨语?
不对,音乐,是精神世界的语言。
噗通。
鱼骨跳起来,甩了陆隐一脸水花:“兄弟,振奋起来,你可以的,我一看你就行。”
陆隐看着鱼骨:“你觉得我的曲子怎么样?”
鱼骨迟疑。
“直说。”
“垃圾。”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觉得很差?”
“很差需要理由吗?”
“没理由,为什么会差?”
“兄弟,别不甘心,很差就是很差,但你会变好的,我帮你。”
陆隐道:“总的有个很差的理由吧,难听?厌恶?还是其它?”
“厌恶。”胄老大来了,坐在旁边。
鱼骨蹦跳了两下:“对,就是厌恶,非常厌恶。”
“为什么?”陆隐不解。
鱼骨跑了,这大兄弟哪儿那么多为什么?厌恶还有理由?诶,看来是不服。
胄老大道:“没有理由,就是厌恶,发自本能的厌恶。”
“那挑战成功进入城堡的那支乐队的曲子呢?”
“很舒服,也很动听。”
陆隐吐出口气:“让我想想吧。”
胄老大没有再打扰,鱼骨找它了,它们决定趁这段时间编个好点的曲子,至于陆隐,鱼骨打算让他跟着打节奏就行,别拖后腿就好了。
不久后,鱼骨拍打鱼尾,荡击水面,胄老大偶尔敲击一下碎骨,毫无章法节奏,陆隐听了难受,可它们自己却享受其中。
天地响彻轰鸣,来自乐髅枯尽,站在城堡顶端疯狂唱跳,引得无数白骨生物欢呼,这片天地充满了热烈,连水流都在沸腾,空气都在震荡。
时间一天天过去,陆隐闭起眼睛,安静听着乐髅枯尽的音乐,从之前的不在乎,到后来的不舒服,再到如今,已经过去数十年。
数十年间,鱼骨与胄老大都没有打扰他,任由他坐在河边。
陆隐听到它们说话了,是觉得他碍事,先编好曲子再让他配合,一如当初挑战进入城堡时,陆隐拿出曲子让它们配合一样。
他,拖了整个团队的后腿。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他将自己的认知带入了这方天地,实则这方天地有自己对音乐的理解,这份理解究竟源自文明还是源自其它什么,陆隐搞不懂,他只知道,被自己认为难听的节奏,恰恰是这方天地的音乐节奏。
乐髅枯尽的音乐对于这方天地生物来说,真的是九天之音。
这数十年来,他都在听音乐,想抓到这片天地曲子的节奏,而今,他终于抓到一些了。
这些音乐,在放空自我。
人,因为有了情感,所以复杂,人创造的音乐,源自情感,所以很多人听音乐会悲,会喜,可这片天地的音乐恰巧相反,它们在放空情感,追寻自我,如同那些生物撕开了血肉,将生命形态转移到白骨上一样。
生命形态都变了,褪去了皮肉,褪去了遮掩,精神世界也在褪去遮掩,追寻着最本能的节奏,越本能越动听,越契合这方天地。
可以说这些曲子既是音乐,也是乐髅枯尽对这个世界本质的剥离。
当陆隐想通这点的时候,心境高墙蓦然拔高。
他知道自己抓到了脉络,知道为何自己这么多年,心境高墙始终缓慢。
看人,事,物,领悟心境,路没错,可路,也要拐弯,他要看清的不仅仅是外在事物的领悟,更是对自我的看清。
相城的内外之相其实一直在告诉他这点,可他偏偏看不清。
他自认为的领悟心境,不过是对外在的领悟,对自我最明显的领悟就是楚松云拜师带来的提醒,让他从蝼蚁变成了飞鸟,但他这么多年始终无法成人,因为他没真正看清自我。
人之初,性本善,这六个字他从未理解过。
每一个人的诞生都什么都没有,随着时间流淌,增加了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将自我包裹的严严实实,即便自己都解不开。
陆隐起身,抬起双臂,仿佛拥抱这个世界。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要不断解开那一层层的枷锁,释放最本能的自我,用自我的语言对话这个世界。
这,应该就是自己筑心境高墙的,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