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钧死了?
呼声传到徐晃耳中,使他脸上神情斗转,不知是喜是忧。
绝不同于宋宪的欣喜若狂,徐晃心中不无猜疑,因担心田钧使诈,只在南岸张望。
宋宪见袁军大乱,舟船争渡,急请追击。
徐晃惊疑不定,勒起战马,约束部众,不敢轻易许下。
“徐将军,此天与之时,今既不取,悔之无及!”
宋宪再三请战:“我率部苦战一日,士卒十丧五六,袁军又能好到哪里?眼下田钧已死,敌势自穷,克定黎阳就在眼前。将军若有疑虑,我自率部追击。”
徐晃冷哼一声,只怕士卒十丧五六,才是宋宪的心声。
他以为宋宪虽鏖战一日,占据优势兵力,却被田钧击溃,可谓庸人。这追击之请中,未必没有挟私报复之意。
这种意气用事,自然不为徐晃所取:“宋将军且慢,不如听我一言。田钧先放出骑卒将我调离,然后乘势来拔白马津。前后关联紧切,并非无缘无故!
非是我不允许追击,实在是这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哪个也不清楚,以为应当谨慎。”
“谨慎?曹公真是有眼无珠,怎会用此人为大将?”
宋宪不服,闻言后心下痛骂徐晃无卵之人,这才勉强回应:“可惜不能将田钧剥皮拆骨,泄我心头之恨。”
田钧见徐晃没有放船来追,遂下令掌旗放倒大纛,放声哀嚎。
这一举动,不仅让曹军沸腾,也使袁军震怖。田奇不敢置信,攀附船舷,放声恸哭。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呼唤,岂能作假?
曹军士卒听闻,手舞足蹈,拍刀扬水,发出阵阵高呼。田钧一死,他们心中便像拨云见日,阴霾顿扫。似乎整个北境都向下一沉,大河两岸再次平衡起来。
袁军陷入混乱,疯狂抢渡。由于无人指挥,全都晕头转向,连黎阳津的方位都不能分辨。
宋宪瞧在眼里,双拳拽紧,跺足再请:“徐将军,此真乃千载难逢之时机,若能抢下田钧首级,呈送许昌。曹公大喜之余,你我必有重赏。”
徐晃心神微漾,很被说动。遂问副将徐商:“文远今在何处?”
“张将军已备好舟船,列阵南岸。只等吕将军出击后,便可渡河。”
徐晃闻言,眼中有热切之意。
前日袁军内斗,吕常便遣人来报,献上一策。
策中约定:今日戌时,徐晃、侯成从白马津渡河,威胁黎阳。张辽自鹰洋渡过河,占住营寨。而吕常则提前摸黑出兵,偷袭淳于琼中军大营,制造混乱。之后张、徐二将东西对进,全歼袁军。
“田钧庶子,果然谋略过人。我原以为他识破计策,让赵云领骑卒西去,是自救之举。”
徐晃摇摇头,语气中不乏可惜之意:“想不到他另有良谋,将我调离之后,妄图趁机攻毁白马津,阻南军北渡。此计虽妙,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临阵被杀,岂非天意?”
日落沉山,天地失色,掐一掐时辰,约在酉时五刻。距离戌时,不到三刻钟。
徐晃自忖田钧败亡,哪怕自己提前用计,也不会误事,遂下令渡河。
“宋宪听令,率所部兵马衔尾追击,勿使田钧部曲走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某自取剩余舟船,将战马先行渡河。骑卒上岸之后,随我直取黎阳。”
“徐商,剩余部曲都由你指挥。务必来回渡送,在戌时将士卒带到城下。”
二将领命,抱拳自去指挥。于是曹军汹汹,都抢舟夺船,往北岸杀去。
徐晃为催舟竞渡,亲自擂鼓,让左右亲卫齐声高呼:“曹公有令,得田钧首级者,赏千金,封关内侯。”
曹军士卒闻令,焕发胆气,舟舸劈波斩浪,势不可挡,一鼓作气冲上黎阳津。
宋宪吊在袁军身后两三百步,见敌卒不往黎阳退走,而是径直朝北方疾行,有绕道北门之意。他料想这必是袁军慑于徐晃骑卒,担心来不及入城,才想出的下策。
于是心头大喜,为了抢功,下令刀矛手留驻北岸,将舟船都推搡弄乱,用以延误徐晃登岸。他自己则亲率两部弓弩手,向前散射追击,势要抢下田钧尸首。
只不过茫茫暮色之中,田钧主纛,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竖起。
两者前逃后追,在新绿嫩黄、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撒腿狂奔。偶尔零星的箭矢,射在苍凉的大地之上,留下一具具扭曲的身体,带着惊心动魄、深可见骨的伤口。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平原上拦起一面土坡,截在宋宪眼前。袁军弃甲曳兵,已从土坡转下。宋宪不做多想,身先士卒,舞着环首刀冲上前去。
转上土坡之后,便觉天地仿佛在这一刻催生冰雪,无边冷气从脚底传来,透入每一个曹军士卒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