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这个情报,我又开始犹豫起来。因为到达三郡的货物主要是布匹、粮食为主,夹带少量的盐和铁器。一些历史学家认为,匈奴侵犯大汉的目的不为占领城池和土地,而是为了掠夺生活物资。匈奴逐草而居,布匹、粮食,尤其是食盐属于稀缺物资。如果匈奴能够得到充足的生活物资,还有必要冒险以区区不足百万之众,对抗拥有数千万人口的大汉吗?
想到这里,我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先把自己吓了一跳。经过认真思考发现并非没有可能。表面上看中航月兑现了自己成为汉患者的承诺,但是他没有想到凡事都有正反两面,建立商道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匈奴急需这些物资,有了货源就能获取暴利,二是手中掌握着匈奴高层急需的物资,他在匈奴王庭的地位自然稳固。我想中航月只想到了对他有利的一面,却想不到他处心积虑,把匈奴急需的物资走私至漠北,有可能缓解汉匈之间的矛盾。如果史学家说得没错,一年几十万吨粮食,几千吨食盐和布匹就能保证百万匈奴的生存和延续,根本没有必要发动掠夺物资的战争。当然这些物资不可能白给。中航月的商道并非只进不出,漠北的畜牧产品以同样的方式流进边郡的南北货行,再由南北货行输送到大汉各郡。
想到这里,我才发现两个经历了数百年战争,不死不休的民族,因为没有发现战争背后的真正原因,最终导致两败俱伤,匈奴西遁,大汉不仅搭上了修养生息几十年积累下的财富,还把未来几十年的国力透支得干干净净,从匈奴手中夺来的西域最终还是无力守护。
战争背后的逻辑是利益。这不是我的发现,而是人类战争的本质。十八世纪,资本主义在世界范围的扩张,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是商业扩张,利益之争。国家之间商业往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长期获利的一方具有话语权,就像由罪犯,流放者组建的美国就是用商业手段掠夺全世界的财富,强大的战争机器只是保证其商业利益的工具。只要抓住战争背后的原因,完全有可能不战而安天下。
“卫国”,钟离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回现实,说道:“升平驿又来了三位客人,其中两位是女客”,钟离一脸忧色地说道:“两位女客超凡脱俗绝非一般商客,男子气宇轩昂,有一股隐忍不发的气势,我担心他们是冲我们来的”。
我吃了一惊,如果是这样,说明我们的计划已经败露,对方可能先下手为强。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如果计划失密,中月使应该将计就计,在南北货行设下一个圈套,将我们一网打尽,根本没有必要出现在我们面前。想到这里,我问钟离他们像不像中月使内卫?
“不像”,钟离没有犹豫,直接说道:“我虽然没有和中月使内卫交过手,但是看过其他墨者的交手记录,中月使做事没有江湖人的套路,简单直接,更像军队。今天来的三位客人却像江湖豪客,肯定不是中月使内卫。他们是谁,来干什么?墨者眼里,只要是不了解的人,都是危险的人”。
我接过了钟离的话,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明天就是赵氏兄弟向南北货行交割箭头和弩机的日子,我们却不知道来人是谁。马朔已经按计划行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得想办法摸到三人的底细”。
钟离叹了口气,说道:“作为墨者,刺探乃份内之事,但是对方做事不但严谨,而且非常高明,别说探他们的底细,想听他们说了什么都不可能。非钟离不为,而是做不到,请先生见谅”。
其实,钟离一直在想办法打探这些人的底细,结果都是无功而返。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技巧变得毫无意义,但是箭已在弦上,又不得不考虑这些人可能带来的影响。想到这里,我咬了咬牙说道:“暗的不行,就来明的,至少要搞清楚他们是朋友还是敌人,如果是路过的高手,再好不过,否则可能影响明天的计划”。
钟离同意我的想法,说道:“如果他们是中月使的人,肯定是冲我们来的,说明计划已经泄露,只能放弃明天的计划,再想其他办法对付中月使”。
“哪里有那么多的敌人?”钟离的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接着一件东西破窗而入钉在墙上。我和钟离像风一样冲到屋外,只见空荡荡的院子和房间里透出的光芒,哪有什么人。回到房间看到墙上钉着一把竹片雕刻的小刀,上面绑着一块白色的丝帛,写着一行隽秀的小篆:子时城西狱神庙,请卫先生一唔。下面是一方红色的小印。
“法家掌法”,我惊得脱口而出,红色的印鉴正是法家掌法印信。
“法家?”钟离一脸惊讶的看着我,看到丝帛上的文字一脸震惊地说道:“法家掌法约你见面?”
看到这方红色的印信,我的心安定下来,我相信法家,把正天道视为存世根基的古老家族,不可能沦为中航月的走狗。历史上法家和统治集团保持着和而不同的微妙关系。如果法家参与解决中月使的问题,胜算更大。万一法家不愿意插手,可以拿出令七星家族善从恶拒的五龙令,法家一定会助我一臂之力。想到这里我不再担心,问钟离城西的狱神庙在什么地方?
狱神庙是大汉时期的主要神庙,大多供奉着萧何和曹参的神位。高都城西的狱神庙却有不同,供奉上古四圣之一,皋陶的神像。钟离有点担忧的看着我,说道:“此乃法家掌法印信,与其他家族不涉官事的传统不同,法家一直与官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有些法家子弟官居高位,还是小心为妙”。
钟离说的没错。西汉历史上许多著名的酷吏,大多为法家子弟,汉景帝时期被称为战克之将,国之爪牙的郅都,匈奴听说他驻守雁门都会退避三舍,不敢侵扰。汉武帝时期官至三公,还能以死杀人的张汤也是法家子弟。法家并非异类,而是选择了正天道的另一种方法。于是我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只要是华夏七星相邀,就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抛弃华夏七星正天道的传统,做出违背道义之事。法家掌法显身相邀,说明法家也在关注中月使的问题。我去赴约,明天按计划行事,天亮前我不回来,就是直接去了十五里铺,不管十五里铺的结果如何,你只负责盯住桓温,找到关押马小姐的据点,伺机救出马月”。
钟离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我制止了他的话,说道:“此事了结,你便能知道真相。我知道你有许多疑惑,非不告诉你,而是难以说得清楚,有时候还是不要知道得好。明天无论成败,我都想尽快见到巨子,见他不为解决中月使之扰,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墨家相助”。
亥时三刻,钟离把我送到高都西门北侧的敌楼上,让我沿着敌楼和城墙的夹角攀援而下,城墙并不高,即使没什么经验,也没有惊动城防的官兵。出城后根据钟离的提示,我沿着官道向西走了七八里,然后拐上右前方的一条小路,又走了几里,一处缓坡上出现一个歇山顶、木结构建筑,屋顶铺着灰瓦,规模不大,庙门却很气派的神庙,正门挑檐很大,沿挑檐后退几步有两根圆柱,横梁处有雕花的木制构件,一块黑底的牌匾呈六十度角斜挂在挑檐与横梁处,上书三个金色古篆体大字:狱神庙。由于年代久远,神庙缺乏必要的维护,显得斑驳,破旧。想想也不奇怪,大汉时期,萧何与曹参作为狱神庙的神,供奉上古四圣之一的狱神庙自然受到了冷落。
庙内有一座皋陶坐像,塑像逼真,头戴发冠,一缕短髯飘在下巴,右手拿一卷竹简,左手抚在膝盖,眼看远方,表情威严。神庙虽然看起来破败不堪,但是供桌上两盏油灯的火苗正在跳动,供品也不少,但是上面有老鼠爬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