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星翊连着后退了几大步才站稳脚跟,喷出一大口浓稠的血来。
“让开!”方清歌喝道,“下一次本宫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别不知死活!”
“不让!”清霜冒着淡蓝的冷气,已蓄势待发。“就是四神尊来了也不让!”
方清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最器重最疼爱,性子也最柔顺温和的孩子竟当着天下人的面这般顶撞她。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方星翊,脸色冷如冰霜,双目中透着宁死不屈的倔强。为了一句承诺,你竟对本宫刀剑相向,枉费本宫多年来对你的栽培和爱护!失望和伤心在心头翻滚,她硬了心肠,准备在花肥中再掺点神仙血。
一股凉风从四面八方漫卷过来,吹得众人脊背发凉。方星翊没有回头,紧盯着围过来的侍卫不敢有丝毫大意。一只冰凉的手伸过去,握住他握剑的手,将清霜插回鞘中。“慕姑娘?”
慕语迟擦去他嘴角的血迹,替他系好松散的抹额,如行尸般缓步走向方清歌,像护崽的母鸟一样张开双臂,回眸浅笑:“长风,怎么办,我还欠方星翊一件衣裳。”两行清泪缓缓滑过她的脸颊,她痴痴地盯着方星翊,喃喃道,“咱们回家去吧!娘酿的青梅瘦飘香了!”
方星翊被她的眼神和笑容震撼,内心蓦地翻卷起一种莫可名状的炽热情感。这情感来势凶猛,如惊涛骇浪令他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使得他呼吸急促,头晕目眩,让他的心在欢喜震颤之余又体会到了深入骨髓的痛楚。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全新的体验,就好像他已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于是,在退思峰之巅,在血月之下,在这生死关头,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周身的血液在沸腾在燃烧,清楚地看见那被封印的情识撕下面纱露出了真容,清楚地听见了胸腔中那雷鸣般响亮的心跳。心中那头自懂事时就被囚禁的猛兽竟自己挣脱枷锁破牢而出,睁着血红的双眸,龇着刀锋似的尖牙冲着天上的月疯魔般地咆哮,庆祝它终获自由,却又在对上那道清瘦的背影时颔首低眉,温顺得像一只被豢养经年的犬。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走下云端,成了她一个人的虔诚信徒。他握紧清霜剑,无比坦然地顺从了内心的改变,没有怀疑退缩,没有矛盾挣扎,更没有惊慌失措。有的,只是欢悦,只是温柔,只是想要一生一世相守的执念。唇畔有血流下,那是情识强行解封造成的内伤,也是他无声的誓言……
这一刻,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清霜剑已悄无声息地化成蛇形。
凉风更盛,寒彻肺腑。突然间,狂风大作,吹得众人东倒西歪,站立不稳。风卷着落叶和砂砾,在天地间飞舞、回旋,打在身上生疼。风沙中,慕语迟的身体离了地面,向天空飘去。灵力从她的身体喷涌而出,像夏日正午的烈日,耀眼夺目。那亮光逐渐变红,化作一朵朵伞状的光罩悬浮在空中。若凝神细瞧,其中还夹杂着一朵小小的,近似透明的两生花。只是大难当前,谁有心思观察得那么细致。
方星翊心头大震:这么短的时间,竟修得如此深厚的灵力!太匪夷所思了!不对,这不是她的灵力!是谁?是谁给了她这份力量?目的何在?
慕语迟仰望夜空,撒娇似地道:“长风,这些人好讨厌!明明我们都不理江湖事了,他们还要算计我们,找我们的麻烦。都杀了吧?要不把他们的皮剥了卖钱?你不缺钱啊!那算了,就不剥皮了。挖了他们的心肝可好?心肝你也不想要?那……把他们撒了好不好?碾成粉末,撒了。这也不行啊?你不想脏了我的手?我知道啊!可是,为了一把破剑,他们逼死了月侍,害死了你,现在连我最后一点念想都要毁掉。我讨厌他们!罢了,看在你替他们说情的份上,我就好人做到底。他们不是想要断魂剑,想要剑谱么?我给他们好了。让他们睁大狗眼看清楚,千万不要错过成为剑圣的千载良机……”明明是最平和不过的语气,却听得众人毛骨悚然。她一边飞速结印,一边咯咯笑道:“归位吧,断魂!”但听得龙吟声起,断魂剑挣脱方清歌的手,飞入她手中。随后光罩落下,暖如春阳,将方星翊、谢轻云、夜月灿和慕连城夫妇罩在其中,落在雪凌头顶的则是那朵两生花。
关木通想起歌谣中那句“断魂的钟声敲响,她在血海中涅盘为王”,又想起帝柔曾警告他和任天放的话,迅速翻身向最高的那棵树飞去,同时高喊道:“跑!”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慕语迟高举断魂剑,用力劈下:“启剑式,拂尘!”
暴涨的剑光冲淡了血月的阴暗,将退思峰照得宛如一颗夜明珠。众人乱作一团,却发现无处可藏。剑光过处,非死即伤。
方清歌和雪千色联手结出灵力球相抗,结果一个被剑光削掉了王冠,重伤了胳膊,另一个差点命丧当场。关木通抱着的树被拦腰斩断,忙跳上旁边的树重新藏起来。眨眼间,地上到处是冒着热气的尸体和残肢,地面被血染红,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关木通为那漂亮的剑招所迷,竟忘了还身处危险中。抬眼见谢轻云等人毫发无损,心中起了疑:想来早就有人知道她圣女的身份,传授了她巫族术法。不然这皓天三式中的天月,她不可能用得这么得心应手。就是不知,这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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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魂剑又举了起来。谢轻云叫道:“语迟,语迟……你醒醒!”
“慕姑娘,慕姑娘……”方星翊没能劈开天月,反被震得虎口发麻。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这么失态,这么撕心裂肺地喊一个人。他宁死也不愿看到慕语迟耗尽灵力,魂飞魄散!他想救她!
眼见着剑就要落下,一点白光飞出慕语迟的身体,在她体外停留片刻后重新钻进她的心口。伴随着一声在梦里出现过千万次的呼唤,慕语迟的手不动了,灵力也停止了外泄。睁开眼,她看见林漫拿着花环,站在鲜花盛开的山头。“你是林漫?你是我娘亲?你是么?”
“是,我是!”林漫向慕语迟招手:“过来。”
“娘,你终于来看晚晚了!长风怎么没跟你一起?”
“长风在家等你,他摘了新开的梨花,准备酿梨花醉。”
“梨花醉啊,那是好酒!可惜了,长风酿的我不能喝。”
“巫族的儿女不用守那些规矩。”林漫疼爱地抚摸着慕语迟的脸颊,眼里泪花闪烁。“我的晚晚长成大姑娘了!”
慕语迟说服自己接受了这迟到多年的亲密接触,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抛弃我?既然要抛弃,又何必花那么大力气结皓天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