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在出笼前几乎都看到了这一幕,但闻时没有。
他明明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进去。因为在笼消散瓦解的那一刻,有人忽然抹了一下他潮湿的眼尾,叹息似的低喃了一句:“闻时……”
那人似乎有太多话想说,但最终只轻声说了一句:“别哭。”
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闻时身上一空。
之前捂过他眼睛又抹过眼尾的手消失了,勾了傀线拦着他的人也消失了。
笼内一切如巨幕落下,现实的场景显露出来——
他依然站在张家倾颓的本宅前,面朝着远山朦胧起伏的暗影。
金翅大鹏流光的云翅从山边划过,大小召带着银辉的长影直落在地。它们身上腾起山一般的亮色火光,又忽地黯淡下去。
像烟火的余烬,明灭了一下,然后再没有亮起来。
闻时听见了惊呼,似乎有很多人朝巨傀陨落的方向跑去。
也有人朝他跑来,叫着他的名字。
但他脚底生了根,听不清,也动不了。
其实不用看,他也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不是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是傀的枯化。是他担心已久,避不开也躲不掉的一场枯化……
谢问的枯化。
其实去往山坳之前,他就有预感了,当时抓着谢问反复确认着状态,看到对方半边身体完好还松了一口气。
但他忘了,生人以虚相入笼。那时候他们已经在张岱岳的笼里了,他所见到的……都是假相。
闻时还记得谢问站在夜色的阴影下望过来,浑身透着枯败之气。
或许从那一刻起,那个人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是放心不下,所以强撑着又陪了他一场……
现在笼一破,虚相也就跟着破了。
他早该明白的。
从得知谢问只是借了傀的躯壳重返人世的那一瞬起,他就该明白,一抹本体灵神根本拖不了多久。他终究要眼睁睁地望着那个人消散。
可是那人总是不让他看。
每一次离开,都是闻时在前他在后。
他从不让闻时看。
风从背后而来,空落落的,又绕到了身前。
那里面好像裹着刀,吹过眼睛、吸进身体,到处都痛得钻心。闻时大睁着眼睛,良久之后眼皮很轻地颤了一下。他瞬间垂了眸,在地上找着什么。
视线模糊不清,他紧皱着眉,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就是找得很固执。
不远处好像有谁出了事,又是一片喧哗嘈杂,还有人叫着“夏樵”或是别的什么名字,他听不太懂,也顾不上。
周煦跑过来了,开口却是卜宁的语气,叫他:“闻时……”
他好像应了一声,嗓音低哑难闻。他飞快地眨了眼睛,视线清晰了一瞬,终于看到了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截枯白松枝,不知何时遗落在他身边,裹着深夜最冷的雾。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弯腰去捡。
那一刹那,千年之前生剖灵相的痛如狂猛浪潮席卷而来。
他攥住了那截枯木,便再站不起来。
年少时候,那人常说他嘴比铁还硬,哪怕受着千刀万剐的罪,冷汗浸了一身,问他,他也总是回一句“不疼”。
但这一刻,当铺天盖地的黑暗吞没了意识,他终于动了一下唇。
他想说尘不到,我浑身都疼。
但已经没人能听见了……
***
很久以前,尘不到说过,松云山地有灵脉,能养灵也能养人。所以卜宁把千年前的过去尘封在这里。
后来封盖解了,故人重逢,他便把钟思和庄冶养在山间灵池里。
现如今,山里的人又添了几个——
闻时就在山顶的屋子里,已经昏睡三天三夜了。
有人推门进来点亮桌上的灯,温黄色的光铺散开来,榻上侧躺着的人却依然面容苍白,一点血色都看不见。
唯一能看见血色的地方是他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地攥着那根松枝,磨破了一大片。血迹从指节弯曲的地方渗出来,湿了又干,已经锈成了暗红色。
“我天。”点灯的人探头看了一眼,咋舌道:“血又出来了,要不你再试试把他的手掰松开?”
说话的是周煦,但屋里除了他以外,并没有第二个醒着的人。
就见他问完这话,身形一顿,探出去的脖子收了回来。明明还是那个模样,却好像变了个人。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便温缓下来,带着几分疲倦的愁意:“不抵用,他性子倔得很,掰不开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走到榻边弯下腰,试着去碰闻时攥着松枝的那只手。
他只是动了一下那根枯枝,十多根傀线就从紧攥的手指间飞射出来,带着千钧威压如利刃寒芒。
幸亏去试的人是卜宁,偏头侧身堪堪避开。但凡换一个,这会儿已经被傀线钉穿在屋墙上了。
那些傀线扫了个空,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而傀线的主人依然人事不省,刚刚那一场攻击,仅仅是出于本能而已。
“三天了,居然还是这么……”周煦惊魂未定,拍了拍胸口。
片刻后摇身变成卜宁,低低应了一句:“是啊,三天了。”
他看着闻时昏睡时依然不展的眉宇,长长叹了口气,而后便盯着那根枯枝恍然出了神。
忽然,屋门“笃笃笃”急响起来。
卜宁转过头,看见一人推门而入。
进来的人是张碧灵,曾经的柳庄怨主之一,现世是周煦的母亲。她张了张口,冲着周煦那张脸,一时间不知道该叫“小煦”,还是该颔首叫一声“老祖”。
倒是卜宁歉疚地冲她点了点头,退而让周煦占了主位。
“妈你干嘛这么急冲冲的?”周煦倒是切换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