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威斯敏斯特,白厅街4号,大伦敦警察厅总部。
马靴踏在地板上,坚实脆亮的脚步声响彻整个苏格兰场。
大厅里到处都是来来往往小跑着前进的苏格兰场警官,他们分别来自于伦敦各地的不同警区,面对着不同的治安形势与地区特色,但是今天他们代表当地警区造访总部的目的却出奇的相同。
不是由于盗窃、抢劫、纵火,而是因为一次毫无征兆的疫病大流行。
“马修斯警司,圣托马斯医院和伦敦桥医院今天一早忽然宣告床位满员。因为找不到床位入主,不少病人家属都围堵在了医院门前示威抗议。当地警署请求总部能够派出武装警察部队前往当地协助维护秩序。”
“克莱恩警司,这里有一份哈克尼警署发来的特别报告,从昨天傍晚开始当地的霍默顿医院忽然接收了许多病因不明的病人,当地警署用于运送病人的交通工具极度匮乏,他们恳请总部能够拨转部分警力支援哈克尼。”
“梅恩爵士,东印度码头区域也爆发了类似情况,不少水手忽然发病,泰晤士河水上警察局目前已经无法安排更多警力参与水上治安工作,他们通过伦敦港务管理委员会向我们转交了协助支援申请。目前相关文件正在接受内务部审批,详细情况我已经在文件附录中予以说明。”
亚瑟脚步急促的行走在大厅的过道上,他的胳肢窝夹着帽子,嘴里叼着一只白手套,一边走一边匆忙换装。
在他身后跟着的则是抢先一步回到苏格兰场整理相关文件的路易,他一边紧随亚瑟的步伐,一边展开文件汇报:“根据目前各警区回馈的信息,东区、北区和南区都出现了疫病大爆发的现象。伦敦各大医院都在全力收治病患,目前除西区外所有医院几乎都已经处于爆满状态,其余地区医院也正在将多余病患向西区转运。不过根据目前情况来看,西区的床位用不了多久也会被塞满……”
亚瑟摘下白手套,一边低头走路一边将它戴在手上:“时间紧迫,尽量捡重点的说。内阁那边有什么最新进展吗?”
路易赶忙翻开新的一页:“内阁紧急会议刚刚结束,根据大法官厅汇报,他们已经展开了对此次疫病大流行的溯源行动。目前根据各地方政府医务官提交的工作报告显示,疫病目前已经可以确定为正在欧洲大陆肆虐的霍乱。而不列颠霍乱的源头则可能来自于达勒姆海岸的桑德兰。
几周之前,桑德兰港口的水手率先发病,但当时桑德兰当地医生将其误诊成了地方病,并没有对其进一步重视。大法官厅经过追溯后发现,疫病目前已经沿泰伯恩河持续向北扩散,一路途经诺森伯兰进入苏格兰,目前哈丁顿和东洛锡安也已经出现了疑似病例。
目前首相格雷伯爵已经要求大法官厅召集伦敦各大医院热病专家对下一步防治工作展开研讨工作。内务部要求苏格兰场在医疗卫生会议结束前不要轻举妄动,所有警官按照日常工作章程继续维护当地秩序。”
“不要轻举妄动?”亚瑟脚步一停,扭头望向路易道:“霍乱爆发已经是非常明确的事情了,内务部现在难道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吗?”
路易合上文件回复道:“不是内务部在犹豫,而是大法官厅一直举棋不定。目前委员会里瘴气论派和传染派的观点相持不下,而他们两派中的不少人都有在霍乱疫区的从业经历。所以,在没有确定到底是按照哪一派的观点为准之前,内务部也不敢轻举妄动。”
路易说完这话,便将手里的文件递了过去。
亚瑟草草看了一眼,便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所谓瘴气派,其主张者多是在印度殖民地有过霍乱医治经历或从事印度霍乱报告研究的医生,由于他们发现在印度医治霍乱患者的医务人员很少感染疾病,所以他们根据自身经验,自然而然的坚持认为霍乱乃至于所有疾病并不具备传染性,而是由气候、温度、空气等环境因素所决定的。
目前对于印度霍乱的调查报告也进一步佐证了他们的观点,爆发区域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处于低洼、潮湿、炎热的地带。而本次不列颠霍乱大流行的爆发地桑德兰也有许多医生持有相同观点,在今早的一次会议上,瘴气论派的代表还递交一份由当地医生亨利·多德提交的报告。
报告中声称,在霍乱病例出现之前,当地出现极端反季节天气,由此产生和传播了某些地区的致命气状物质在本地滞留淤积,而这种情况足以导致霍乱大流行在本地人群中的爆发。
虽然瘴气派的观点与例证看起来无比正确,但是它的反对者们也拿出了许多足以推翻它的证据。其中之一,便是霍乱清晰的传播路径。
其实,早在霍乱大流行在不列颠爆发之前,英国政府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骇人听闻的疾病。
作为起源于南亚次大陆的一种致命性疾病,英国陆军早在1817年就已经提前领教到了霍乱的威力。
当时正值英国与印度的第三次马拉塔战争爆发,就像是前两次战争一样,在印度王公没有外援的情况下,看起来陆军即将再次赢来一次酣畅淋漓的碾压式胜利。
但没想到战争爆发不久,霍乱便悄无声息的侵袭了加尔各答,随着士兵相继染病,陆军的战斗力迅速受到打击,就连前线战事也变得吃力。
但遗憾的是,霍乱虽然是一种印度疾病,它感染起来却不分国籍,显然没有多少爱国心。
就这样,霍乱很快就把自己的感染对象从英国陆军扩大到了战场上的全体士兵。
不久之后,它又跟着交战双方的士兵来到了尼泊尔、孟加拉以及阿富汗边境。
在1823年这次霍乱爆发结束时,它已经将自己的足迹延伸到了中亚的马斯喀特、德黑兰和巴格达。
而在这之后,由于俄国与波斯和奥斯曼帝国在1826-1829年的两场战争,霍乱顺利翻越高加索山脉随着俄国士兵来到了圣彼得堡。
虽然沙皇尼古拉一世祭出了他铁一般的意志力,但这也并不能阻止1829年的俄国霍乱的爆发。
带着病的俄国士兵不久之后又被派往华沙镇压波兰起义,而随着俄国士兵的进驻,波兰全境也迅速沦为疫区。
而伴随着波兰的被征服,它又紧随着难民的脚步一路向西推进,迅速席卷了整个欧洲。
面对着成千上万的死亡数据,不列颠政府早就感到背脊发凉,毕竟没有人想再来一次黑死病。但不幸的是,作为一个以商业为生的岛国,几乎每一次全球疾病大流行不列颠都躲不过去。
而为了阻止霍乱爆发,不列颠政府早在俄国爆发霍乱开始的时候,便借着目前两国和谐的外交关系向圣彼得堡派驻了一部分内科医生学习防治霍乱。
而这些医生如今更是成了传染致病论的主力,他们与那些驻印医生拿出的证词几乎截然相反。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俄国的医务人员与那些驻印医生的遭遇完全不同,他们经常会由于照料病人而罹患霍乱,而这也成了瘴气论和传染论交战的中心。
他们都互相指责对方是在编造事实,枉顾作为一个医生的基本道德。
而面对这个状况,作为非专业人员的内阁举棋不定倒也不难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