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克虏伯能够拿下这笔订单,哪怕只是吃上一小口,也足够让他那个处在倒闭边缘的60人铸钢厂起死回生了。
换而言之,如果不是克虏伯正在面临倒闭危机,他也不会自讨没趣的跑来哥廷根碰运气。
亚瑟并不知道克虏伯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虽然不介意拿出几个订单扔给克虏伯,但前提是对方的产品质量必须达标。
毕竟,采购科学仪器和意大利革命可不一样,马志尼和加里波第猜不到英国外交部给他们拨了多少款项,但是高斯、韦伯这些科学家一眼便能瞧出来到手的仪器好不好用。
在仪器采购上,亚瑟宁可多花点钱也要买到靠谱的产品,他可不想让高斯等人在他担任学监期间跳槽。
克虏伯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作为一名14岁就继承了钢铁厂的生意人,这已经是他干这行的第八年了。
他很快就从众人的话语中找到了关键信息,那个讨人厌的、一直说他坏话的管理员老头儿一点都不重要,在学校里真正能说上话的家伙是那个年轻小伙儿,而且听老头儿话里话外的意思,那小子貌似还是个贵族?
克虏伯上前一步挡在了亚瑟与管理员中间,满脸带笑的问道:“方才忘了请教您了,您是?”
亚瑟摘下帽子礼貌的笑了笑:“哥廷根大学学监亚瑟·黑斯廷斯。”
“学监?!”克虏伯仿佛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核心,他赶忙握住了亚瑟伸出的手,用力的摇了摇:“幸会幸会!我是弗里德里希·克虏伯公司的经营者阿尔弗雷德·克虏伯,很高兴认识您,冯·黑斯廷斯先生。”
“不不不。”亚瑟连连摆手:“没有冯,就是黑斯廷斯,我不是德意志人。”
克虏伯笑容灿烂,他仿佛猜到了什么:“啊!外国人!该死,我早该想到的!看来汉诺威和普鲁士一样,都喜欢寻觅有才能的外国贵族来担任官员。”
语罢,克虏伯又看向亚瑟身后的迪斯雷利:“这位是?”
亚瑟顺手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同样的外国人,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
克虏伯热情的同迪斯雷利打了声招呼:“您好!迪·以色列先生,我一听您这名字就知道您是个意大利人。”
亚瑟闻言纠正道:“不是迪·以色列,是迪……”
岂料亚瑟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迪斯雷利喊了一声:“见鬼!你居然猜对了。”
此言一出,倒是换成亚瑟吃惊了:“本杰明,你改姓了?”
迪斯雷利一脸不悦道:“不是我改姓了,而是我原本就姓迪·以色列。你忘了吗?我是第二代移民,我爷爷出身于意大利的财富之城威尼斯,是个地道的意大利塞法迪犹太人。你应该知道,意大利人的中间名‘迪’就和德意志的‘冯’、荷兰人的‘范’一样,是‘来自’的意思。我们家族这个姓氏的真正含义就是‘来自以色列’。”
“来自以色列?”亚瑟掰着指头数了数:“那看来你们家族在威尼斯扎根可有不少年了。”
一直趴在围栏上看戏的阿加雷斯补充道:“准确的说,是在威尼斯扎根了两千四百年。所罗门王建立的希伯来王国在他去世后就分裂成了北方的以色列王国和南方的犹大王国,以色列王国的首都撒玛利亚被亚述帝国征服已经是公元前八世纪的事了。”
亚瑟皱着眉头向迪斯雷利发问道:“本杰明,你闲着没事干为什么要改姓呢?难道是因为不喜欢这个既有意大利特色又有犹太特色的姓氏吗?”
“那倒不是,我为我的犹太血统和家族的意大利传统而自豪。”
迪斯雷利开口道:“但是,亚瑟,你也知道,我父亲是个知名的文学家和历史学家。我从小到大总是被人称作‘迪·以色列先生的儿子’,我讨厌这个称呼,我也不喜欢被称为谁谁谁的儿子。在我看来,这是对我常年努力的一种不尊重。所以,我就把姓氏中间的那一点去掉了,从那以后,我就不再是谁的附属品,而是独一无二的迪斯雷利先生了。”
克虏伯听到这里,也不禁好奇道:“你把姓氏改了,你父亲难道就没有意见吗?”
“他当然有意见了,他还和我赌咒呢。”
迪斯雷利不无得意的笑道:“我刚改姓的时候,我父亲看到我新印刷的名片暴跳如雷,骂我不尊重迪·以色列家族的传统。我告诉他,没有本事的人才这么说,像我这样有本事的,以后自然会成为整个家族的传统。我告诉他,我将来一定会选上议员,而且还会当上首相。我父亲不相信,他和我赌咒说,如果我选上了议员,那他就把姓氏改成和我一样。”
克虏伯听得津津有味的:“结果呢?”
“结果?”迪斯雷利哈哈大笑:“现在我父亲如愿以偿了。现在不止我父亲的名片变成了迪斯雷利,就连我姐姐的姓氏也变得和我一样了!”
克虏伯原本还以为迪斯雷利是在开玩笑,因为对方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然而却是一位英国议员,这让同为年轻人的克虏伯忍不住惊讶道:“您……您还真的选上议员了?而且还是以犹太人的身份?”
“犹太人的身份?不。”迪斯雷利臭屁的揪了揪他的红领结:“是以有本事的人的身份。英国的犹太人可有不少,但是据我所知,在我之前当选议员的犹太人叫做大卫·李嘉图。”
克虏伯适时的恭维道:“我虽然不是很懂经济学,但是大卫·李嘉图的名字我还是听说过,那可是英国经济学界的泰斗。想不到您年纪轻轻,就已经能和李嘉图这样的人物比肩了。”
迪斯雷利虽然极力想要表现的云淡风轻,但是眼角的笑意还是出卖了他。
虽然当选了议员,但是迪斯雷利显然不是扮不来看客眼中老谋深算的政客形象。他天生就有一种非凡的表现欲,总喜欢站在舞台中央,而且也不喜欢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中。
迪斯雷利适时的将话头转向了他的老友,他搭着亚瑟的肩膀说道:“不止是李嘉图,我身边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可是杰里米·边沁的高徒。与此同时,他还是英国第一位以警察身份获封爵士的人物。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在科学仪器这方面,亚瑟可是内行人。如果不是被派到哥廷根大学担任学监,这会儿他弄不好已经在皇家学会的实验室里挂职务了,他可是个电磁学方面的高手。”
“那当然了,我怎么敢在哥廷根大学行骗呢?”
克虏伯满脸真诚,但是眼睛却一个劲儿的对亚瑟和迪斯雷利使眼色:“您二位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作为处理过利物浦城区改造计划的双人组,迪斯雷利和亚瑟一看到他的表现,便知道这小子想干什么。
看来工程招标、设备采购这种事,不仅仅是不列颠的特色,在德意志也是一样的。
迪斯雷利看了眼亚瑟,似笑非笑的开口道:“今天天气有些热,不如我请你们俩去喝杯酒?”
克虏伯闻言,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这笔订单有戏!
他看见办公室管理员走远了,这才笑呵呵地探问道:“这就是外国官员和德意志官员最大的不同!也不怪普鲁士和汉诺威都喜欢找外国人来德意志做官。如果换做是德意志人担任学监,现在弄不好已经伸手找我要钱了,而您,您二位居然要请我喝酒!”
三人并排行着,亚瑟听到克虏伯的话,忍不住笑了一声:“德意志的官员很腐败吗?”
“喔!岂止是腐败!”
克虏伯装作咬牙切齿道。
“拿我老家埃森举例吧,我们那里的地方税务官员前年才被指控贪污公款。这帮混蛋不止通过伪造税务账目,截留政府的税收收入,而且还对我这样的地方商人和农民征收许多不存在的税费。还有的人利用职权,通过低价收购农民的土地,再高价转售给贵族或商人,从中牟取暴利。
至于军队里,那更是一团糟。我之前就去竞标过军队的采购合同,明明我们的要价更低,但就是没办法中标。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普鲁士军队的高层通常只会把军需供应合同交给他们的亲友,并从中收受回扣和贿赂。
他们供应的军需物资不仅质量低劣,而且军费开支也被大幅虚报。这种腐败行为直接影响了军队的战斗力,并导致了财政上的巨大损失。虽然军队里搞了好几次内部调查,数名涉事的高级军官也被撤职了,但是由于高层之间的裙带关系,要不了多久,那群犯事的官员又会被重新启用。”
语罢,克虏伯还感叹道:“相比之下,像是您二位这样的外国官员就好打交道的多。没有那么复杂的关系,而且说话也不打弯弯绕。各个邦国的国王和大公们也都对你们很放心,几乎不会像是对待德意志官员那样严防死守。从前我也很疑惑这是为什么,但是后来有人告诉我,这是因为你们这样才华出众的外国人都是国王大公们亲自请过来的,难道国王大公还能看错人,精挑细选了个腐败分子来当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