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人类活着,不就是为了凌虐他人,为了锦衣玉食吗?
我陷入了短暂的迷茫,我第一次见到我无法理解的人类。
人类的一切欲望,不都应该是让自己得到更多、比别人过得更好吗?
这种欲望往小了说是养家糊口,往大了讲叫上进心,膨胀之后就是野心和郑志图谋,从来没有人能够逃离这个定律!
哪怕是历史上的伟人英雄,我也不相信他们是真心为了全人类的幸福!
为什么有人可以拒绝这些?
我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居然受到了冲击,我迫切地想知道乔荞为什么抵触这样的好处,难道她的内心也和我一样只允许自己成为“王”,拒绝屈服于人?
或者说,她有着和我那莫名其妙的想毁灭人类的欲望一样,情不知所起地想要奉献全人类的精神?
“笛子,我想通了,我绝不放弃,绝不投降。”
“为了荣华富贵,为了予生予死,那是官老爷和紫本家的想法,不是我小屁民的。”
“或许我蜕变为统治者的时候也会产生那样的想法,但现在的我就是我,是被老爷太太们当做耗材,被少爷小姐们玩弄摆布的小民。”
“这样的我只有最朴素的愿望,我希望吃饱穿暖,希望安居乐业,希望每个人都平等地沐浴在阳光之下,希望豺狼和蛀虫统统死光。”
“我不想自己变成那样恶心的蛆虫,也不想让我正直的母亲看到我那个样子,不想让我哥说我变了,不想让我立德树人的老师对我敬而远之……”
乔荞的眼神逐渐坚定,她给出了我从未想过的答案。
曾经我也学过马先生的“阶及分析法”,但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可以如此简单。
肮脏的郑志,阴暗的倾轧,这些东西都是棺场和职场上的东西,是姥爷太太、紫本家的领域,而升斗小民从来不需要也不稀罕这个。
乔荞不是为了正义而战,她只是在做一个底层普通人想做的、该做的,向那些看不惯的恶臭发起自己的冲锋。
哪怕只是表面上的盛世和平等,她也愿意拼死去维护,不想让这个国度变成战乱和腐朽的基地。
乔荞没有否认自己如果是统治者,是否会变成那个样子;她只是确定她现在绝不能接受自己成为那个样子。
是我太过自负了。
我玩弄了太久的人心,收拢了太多被欲望侵蚀的恶人,以至于忘记了那份藏在老百姓心底,最朴素最简单的正义。
人为了自己而战是不会错的。
老爷们压榨小民是自己的正义,活不下去的奴才揭竿而起也是他们的正义,不同的阶及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这都是他们自己的正义。
我和乔荞的区别不仅在于善恶,更在于阶及。
我是一个衣食富足,独自住在小公寓里的中产小姐,而她是一个舍不得花钱去校外租房,只能在宿舍里被冯慧剥夺睡眠的屁民。
这一次的交锋和腐化,我没有输给她的勇气和善良,而是输给了自己的自负。
我想当然地试图用对付恶人和中上层人的话术去击溃一个几乎一无所有的小民,忽视了这些底层人除了家人和尊严之外一无所有。
当家人已经受到伤害,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尊严和血性匹夫一怒,而不是做出可笑的妥协。
“这就是宿命吧,因为我家都是正直善良的人,所以他们不会容许自己和德古拉那种魔鬼同流合污,让我用这样的妥协换取他们苟活,他们也不会原谅我的。”
“如果我妈不是个烈性子,我哥不是个理想主义的警察,我也不是这个我,那我肯定会投降的。”
乔荞发出了最后的叹息,泪光下的眼神不再迷茫,反而对上了我那因为奸计失败而略显失落的美眸。
“笛子,你就算投降德古拉我也不会怪你,你现在对我出手我都不会怪你。是我对不起你,把你牵扯进来。”
“但你要拿我做投名状,我也不会束手就擒,因为我要为自己的尊严和家人的安全拼到最后。”
她在向我做出最后的诀别,我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孤勇和决绝。
“开玩笑……”
“我也不是什么孬种,抗日的时候川军啥血性你不知道吗?”
“既然你决定了,我就会陪你走下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敞开怀抱,中门大开地把乔荞抱住,替身也被我放到了十米远的极限,表明自己不会偷袭。
收伏这员猛将的计划虽然失败了,但这不影响我利用她和德古拉决战。
我并不感到遗憾,因为正邪不两立是必然,而阶及同样会导致我们三观不同,我本就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准备。
我甚至还要谢谢这个清醒的女人,她提醒了我时刻牢记阶及分析法,威逼利诱并不是必定成功的。
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赤子般率真正直的灵魂,和深渊般邪恶阴险的灵魂在这一刻交融。
乔荞背对着夕阳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而面对着血色残阳的我却艳若桃李。
我们都露出了笑容,但笑容背后的情感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