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帮锣打头,李壮和朱小山、牛二、王小二等人走在队尾,四百多人的队伍绵延了两里多地。从大糯苏寨出发的前面几十里,兄弟们还能高高兴兴的吼两嗓子赶马调、山歌,但踏上官道后,大家就没有兴趣再唱歌了。
大家看到道路边上的田地中,那些迎着春风茁壮成长的,不是种满希望的粮食,而是满身罪恶的罂粟苗。路边那些村寨里面,现在也没有了热情好客招呼马帮哥的土汉寨民,有的只有一身枯瘦如柴,双眼黯淡无光,三餐食不果腹,四肢绵软无力,五官扭曲变形,六识昏暗不明,七魄仅存气魄的行尸走肉。
营盘寨在威宁州通往昭通府的官道边不远,相传这里是汉朝伏波将军平定岭南时一支偏师驻扎过的营寨。寨子里的老人说,为防止岭南反复,伏波将军班师还朝时这支偏师就遗留了下来。将士们娶了当地土人女子,这里就逐渐发展成了土汉杂居的营盘寨。
因为通婚,营盘寨一直和周边村寨和睦相处。一千多年来,寨民们开垦出了不少梯田,他们种田、打猎、养殖牲畜,一直过着平静温馨的生活。但是最近这几十年,先是叛乱四起,土匪丛生,大大损伤了营盘寨的元气。接着又是寨民们难以承受的加税加捐,让寨子里的生活陷入了缺衣少食的境地。然后就是这几年,寨子的田地被强行征用种植罂粟,寨子难以为继,青壮纷纷外出当起了流民。偌大一个上千人的寨子,最后只剩下一些走不动道的老人和孩子。
马小虎今年十岁。三年前父母决定全家外出寻找生路的时候,他刚好因为出水痘发起了高烧。父母认为他活不了了,就带着他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抛下了他,离开了寨子。谁知道老天不收马小虎,他居然活了过来。这三年,马小虎和十几个同样被遗弃的小孩子挖野菜,挖草根,摘野果,打田鼠,养活留在寨子里的老人和孩子。因为马小虎在孩子中最大,孩子们每天都听他的指挥去找吃的。
去年,村子里最后剩下的五个老人相继去世,孩子们没有力气给老人们挖坑修坟,最后只能把老人们的尸体都拖进了一座因为坍塌而露出墓道的古墓中。最后一个老人死后,他们在墓道外面堆上了一些石块,这算是让老人们入土为安了。
寨子外面的田地中,那些护卫罂粟田的民团团丁们宁愿住窝棚也不进营盘寨。因为他们老是感觉寨子里阴森森的。再说,寨子里就一些行将就木的老人和一群蓬头垢面的小乞丐,他们也不愿意进去沾染晦气。或许是团丁们知道营盘寨如今的局面是他们造成的,他们也自感罪孽深重吧。
光是挖野菜,挖草根,摘野果,打田鼠这些并不能让大家吃饱,马小虎后来觉得他们可以真正当一下乞丐。叫他们走几十里出去到城镇去乞讨他们现在还没有那个胆子,估计也没有那个体力。不过对在官道上过往的人乞讨一番还是可以的。因此从去年开始,他们在寨子附近搜集食物时,如果听到官道上有动静,他们就会迅速集结起来,齐齐跪到官道边,高呼行行好,给点吃的。
马飞、牛二、王二等人带队给大糯苏寨送货时,都遇到过这些孩子。因为有朱小峰的教训,他们并没有过多和这些孩子接触,每次路过都是在路边放下一些干粮就离开了。上次去大糯苏寨时,因为是骑马快速通过,李壮并不知道这群孩子。这次返程,因为骡马驮着不少从大糯苏寨圩市上买的东西,兄弟们还是和以前走马帮一样不行,才又遇到了马小虎这群孩子。
李壮看到这十六个从五六岁到八九岁的孩子,听着他们用稚嫩的嗓音喊着行行好,给点吃的,眼眶一下就湿润了。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假如这些是自己的孩子,看到他们成了这个样子,自己该是多么心痛。这十六个脏兮兮的孩子,有的骨瘦如柴,顶着个大脑袋,有的肚胀如鼓却细手细脚。寒冷的初春,他们却是满身破洞。李壮不敢想象,如果他置之不理,这些一看都不到十岁的孩子还能活多久。牛二告诉他,这群孩子已经遇到好几次了,应该是附近寨子的孤儿或者弃儿。
李壮决定收留这些孩子,他对孩子们说:
“孩子们,我们是十里铺李壮友堂商号的马帮,你们可愿随我们去十里铺?”
马小虎是这群孩子中拿主意的人,他听过李壮友堂,就问李壮:
“你们就是以前到寨子里卖盐的那个李壮友堂吗?我听三爷爷他们说过。”
“是。我们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李壮友堂。”
“那你们会把我们给卖掉吗?你们不要卖掉我们好不好,我们可以帮商号干活,不要钱,只要给吃的就可以。”
“不会把你们卖掉。我会先让你们读书,等你们长大了,原意给商号干活也可以,不愿意给商号干活出去干活也要得。”
“你是东家吗?”
“我是李壮友堂东家李壮。”
“我听说过你,以前寨子里人都说你们商号是好商号,李东家也是好人。我们原意跟着李东家走。可是,李东家,我能不能求求你不要打他们。如果以后他们做得不对,你就打我,他们经不起打,我经得起。”
李壮听到这里,喉咙突然就被哽住了,眼泪也抑制不住的再次流了下来。他连忙沙哑着嗓子对这群孩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