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塔列朗亲王是个对法兰西有用的人。”
在泰勒温伯爵的面前,艾格隆以一番半真半假的话,说出了自己现在对塔列朗亲王的看法。
泰勒温伯爵仔细地听着,一句话都没有漏过,而且同时也在仔细地咀嚼着艾格隆每句话的潜台词。
从这位少年人的话里,听不出任何对塔列朗亲王的怨念和反感, 不过这也很正常,拿破仑皇帝和塔列朗亲王闹翻的时候,他根本还没有出生,从小到大两个人之间也没有交集,他要是一直对亲王满怀怨恨那才奇怪。
说句实话,拿破仑皇帝得罪的仇人那么多,哪怕要拉一个怨恨清单, 塔列朗也排不上最前列, 莱希施泰特公爵又有什么必要和他纠结那些过眼云烟呢?
从口风当中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公爵是想要同塔列朗亲王合作的——而这就是一个极好的政治信号了,也是亲王想要得到的东西。
“殿下,我非常感谢您能够如此客观公正地评价我的老师。”泰勒温伯爵以一副非常感动的样子看着艾格隆,“我知道,世人对塔列朗亲王有颇多误解,有些人甚至以嘲弄他为荣,可是这些人又做了什么呢?要论1814年和1815年对法兰西做出的贡献,没有几个人比他更高!他在维也纳会议上为了保存法兰西而竭尽了全力,把她从战场上的失败阴霾当中拉了回来,为她得到了应有的大国地位,试问有几个人会比他做得更好?
同样,对我来说,亲王也是一位非常明智而且温和的老师,时常能够作为外交界的前辈, 给我一些发人深省的教诲。社会的风评无法磨灭他灵魂中的闪光,难道他不是我们这些外交官的楷模吗?要我说, 我们永远不缺少高高在上的道德家,却太缺塔列朗了!”
艾格隆心里也知道,为了维护自己的老师、为了抬高身价,伯爵故意夸张了塔列朗在维也纳和会上的贡献,说得好像没有他就没有了法国一样,实际上无论是梅特涅还是英国人,出于大陆平衡的考虑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彻底让法国退出大国行列事实上他们也没有能力肢解法国,塔列朗本质上还是借着这个底气,才能够有余力在列强当中纵横捭阖,为波旁王室的法兰西尽量保住了血本——当然,即使只是“趁势而为”,这也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我们确实很缺精明强干的外交官,但是塔列朗亲王,一个就够了,绝没有人能够和他一样在令人讨厌的同时讨人喜欢,他是不可复制的。对我来说,他是由70%的杰出机智再加上30%奢靡,狡猾和腐败组成的天才,不过这年头谁身上又没有点毛病呢?我们不能期待每个人都是圣人——”艾格隆口吻当中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讽,“我非常尊重这位前辈,如果有机会的话, 我也非常愿意当面聆听他的教诲。”
艾格隆这话有点重, 不过这也是必须的。
1821年拿破仑皇帝客死于圣赫勒拿岛,专门留下了遗嘱,有一条就是“在法兰西仍物力丰盈的时候,遭到了两次不幸的入侵,其后果应归咎于马尔蒙,奥热罗,塔列朗和拉法耶特的背叛。我宽恕他们——愿法兰西的后代也如此。”
虽然皇帝刻意在后面说自己宽恕了他们,但是他在临死前仍旧对塔列朗的名字念念不忘,由此也可以体现出他心里对塔列朗所作所为积累的怨念。
顺带一提,马尔蒙是叛变的帝国元帅,主动劝说自己的部下对联军投降;奥热罗元帅是在1814年当面要求拿破仑退位,后来也拒绝再为拿破仑作战;拉法耶特则是在议会当中公开质问,为什么法兰西在如此绝望的境地下还要继续再为波拿巴家族流血;私以为除了塔列朗和马尔蒙确实是背主求荣的叛逆之外,奥热罗和拉法耶特似乎称不上多么严重的背叛,顶多是在绝望的情况下做出个人选择罢了,拿破仑完全不应该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还特意把他们两人批判一番。
可能皇帝是觉得1814年或者1815年的形势还不够绝望,还有足够的耗材来供他赌博,所以觉得“反战”的奥热罗和拉法耶特断送帝国国运,因此心怀怨念吧……】
出乎对先帝的尊重,也出于自己的尊严,艾格隆不能表现出完全不计前嫌的架势,搞得好像自己求着塔列朗亲王帮忙一样;但是在实际层面上,如果塔列朗亲王和他合作,又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好处,所以艾格隆也只能玩出“功过七三开”的定性话术了。
既不有损自己的尊严,也含蓄地指出自己并没有忘记当初的一切,需要塔列朗亲王用行动来弥补。
如果是一个非常重视名誉的人,听到这种定性肯定会非常生气,毕竟三成过错就意味着巨大的污点了,可是无论是艾格隆还是泰勒温伯爵都知道塔列朗亲王绝不会生气,估计反而会哈哈大笑——居然还有人肯如此赞美我,这小子果然有点出息!
“您真是做了一个绝妙的比喻,我之前从未听过人如此精确地形容亲王,我想,他也一定会对您如此中肯地评价他而感到由衷高兴的。”泰勒温伯爵对艾格隆的描述表示心悦诚服,显然他也不想洗塔列朗的个人道德,那毕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接着,他又收敛起了笑容,然后严肃地看向了艾格隆,“如果您想要和他面谈,我相信以后会有很多机会的——亲王殿下对您也非常在意,在我当奥地利大使的时候他就已经拜托过我来见见您了,而这一年多来,他也在密切关注着您的动向,并且真心实意地为您的成就感到高兴,他非常庆幸您能够拥有如此禀赋,无愧于先皇的盛名。”
对伯爵的话,艾格隆当然一个字也不相信,塔列朗亲王对任何人都不可能有什么真心感情,他唯一在乎的只是个人的权位和财富而已。
不过这并不重要,恰恰就在这一点上,两个人反而就有共同语言。
因为当年塔列朗曾经支持过革命,所以波旁王室对塔列朗非常讨厌,但是在复辟初期的时候,因为立足未稳,而且需要利用塔列朗的外交才能来维护自己的地位,所以当时的路易十八国王选择了暂时容忍这个讨厌鬼。
1814年,波旁王朝第一次复辟,塔列朗被路易十八任命为外交大臣,在1815年,随着滑铁卢战役之后波旁王朝第二次复辟,这次国王把他任命为首相,让他来恢复王室的统治秩序。
无论在内政还是外交上,被委以重任的塔列朗都尽力而为,暂时稳住了局面,然而这时候在国王眼里他的利用价值已经失去了,而且塔列朗私底下对王室依旧不敬更令路易十八国王恼怒,所以国王在他担任了三个月首相之后就将他解除了职务。
当然,为了展示王家的体面,同时为了稍稍安抚这位多少立下了功劳的大臣,国王把他任命为贵族院的议员复辟王朝延续了帝国的两院制议会,不过把元老院改成了
1824年,路易十八国王死去,弟弟查理十世国王继位,而这位国王比哥哥要更加保守反动许多,他对身为贵族却投身革命、而且在历届政权当中反复横跳毫无节操的塔列朗更是厌恶至极,一点也不打算给他什么好脸色看,至于起复更加是妄想了。
塔列朗亲王已经拥有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钱,被强制退休之后,他居住在风光秀美的瓦朗赛城堡当中,享受着奢华的生活,但是对这样的人来说,失去了权力就等于失去了半条命,他自然心里不会甘心,他想要夺回权力,找回自己当年的无限风光——尽管这个老人如今已经74岁了,但是内心中那野心的火焰从来未曾真正熄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