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直,人品庸劣不为士论所重,垂涎台鼎久不淂进。每以操史笔凡其所褒贬一任已私,以好恶定之,肆其诋诬不恤公论。又朋比党恶江西人严嵩,及乡人程敬俱传奉检讨,浙江人张文宪传奉中书舍人,又变成法未及九年三考山西人谢国表传升五军都督府都事又升都察院都事。玩忽职守,置刑部,大理寺,两京十三布政司国事为儿戏。臣翰林院侍读罗玘请亟赐诛戮,上以慰祖宗之灵下以雪臣民之愤。”御道之上有人跪在御前掷地有声的大声读着题本。
奈何罗玘只是文弱书生,中气不足,反正站在御道旁的郑直听的断断续续,十分费力。
皇明殿阁辅臣,每有被弹章者,然多出言路,或庶僚间亦有之,其出本衙门者绝少。自孝宗初年有之,以至于今,然皆有所为也。
上次内阁被翰林院指着鼻子骂还是弘治元年,弹劾的甚至是当时的首辅刘吉。詹事府左庶子张升,参首揆刘吉十罪。究其原因,张升认为他有从龙恩,仅从谕德转一阶,没有得到学士,以赏薄恨吉也。
御座之上的弘治帝一动不动的静静听着,这不是他安排的,甚至是他想极力避免的,奈何还是发生了。这让弘治帝异常愤怒,甚至警惕。内阁这般操作,他之前没有收到一丝风声。这意味着啥?东厂在做啥?后宫又充当了啥角色?难道他们联手了?
只是郑直这条功狗怕是不能用了,可惜,可恨。若对方这段日子不是四面树敌,局面哪会如此一发不可收拾,果然烂泥扶不上墙。看来又要重新物色人选了。
待罗玘读完之后,起身回班。
“臣翰林院编修汪俊有本……”
“臣吏科给事中吉时有本……”
“臣兵科都给事中潘铎有本……”
“臣刑科给事中汤礼有本……”
“臣都察院御史王凯有本……”
“臣都察院御史李良有本……”
“臣锦衣卫指挥使,詹事府右谕德兼翰林院侍读郑直有本。”就在李良刚刚讲完,一直站着不动的郑直抢先越众而出。也不等礼仪司宣赞,直接来到御前跪下“臣参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革盖殿大学士刘健,太子太保户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谢迁枉改祖制,太祖高皇帝明言《皇明祖训》“凡我子孙,钦承朕命,无作聪明,乱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然《大明会典》坏祖宗旧制,处处杂以新例,妄图鱼目混珠,损公肥私。《皇明祖训》明言兵卫掌于五军都督府,兵部掌将领任免、升调、卫所训练,但不得统军。《大明会典》竟改兵部职掌。”
刘健微微皱眉,正所谓打蛇打三寸,对方显然领悟出弘治帝在意啥了,这才专门挑了这一处。只是这并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规矩不是他改的,而是早有先例。《大明会典》不过是用文字正式确立,根本奈何不得他们。
却不想郑直紧跟着就开始赤膊上阵“……又刘健结党营私,杜绝言路,所致仰惟我,擅权纳赂,贪婪桀骜。都察院御史李良女,与刘健子已有婚约。李良又与翰林院侍读罗玘、兵科都给事中潘铎素来交好。罗玘与翰林院编修汪俊,潘铎与吏科给事中吉时,汪俊与刑科给事中汤礼,汤礼与都察院御史王凯多为姻亲故旧。管大汉将军驸马都尉樊凯素来与刘健相善……阿附权奸,党恶之罪同,险诈回邪谄媚首揆……”
李东阳立刻感到了不对,这些彼此勾连的关系,若不是局中之人,咋可能如此明了。旁的不提,他都不晓得刘健要和李良做儿女亲家。
只是很快李东阳就没心思琢磨了,因为郑直点到他了“……又李东阳勾连内外,互相吹捧,掩蔽聪明,妒贤嫉能,排抑胜己。柔佞机巧屡被弹劾,恋栈权位不肯去位。翰林院学士刘机,户科都给事中韩智,吏科给事中许天锡,都察院监察御史何琛,御史袁佐,御史丘天佑,礼部主事彭缙,户部郎中史学,主事刘乾,光禄寺卿艾璞,翰林编修鲁铎、兵部主事何孟春,礼部右侍郎管国子监祭酒事谢铎、丁忧吏部右侍郎王鏊,前武定侯郭良……等七十二人,皆李东阳茶陵诗社社员。该社成员分居京师内外,书信往来不断,人品庸劣不为士论所重。却操弄权柄,唯我独尊……其社交结权贵,荐陟崇阶,清议不齿处脂膏而大肆奸贪……”
谢迁心头一跳,郑直这是真的撕破脸,准备拼命了。可是至于吗?不就是把你赶出朝堂吗?俺们又没有做啥旁的。你做不了官不是就有工夫玩女人了吗?拉着大伙一起死,图啥啊?
上位者总是认为他们整治旁人就是理所应当,被整治的人就该俯首帖耳。倘若被整治的人没有这样做,就是错了。
果然,郑直没有让谢迁久等,很快就到了他“……又谢迁谄上希恩,非馆阁大臣体宜。弘治十七年正月,内旨修延寿塔,然未行即为停止,乃陛下大奋乾刚特收成命。虽卑官细民亦为披览逆耳苦口之言纷然,杂进而含容茹纳未尝轻有谪罚爱惜人才。户科给事中刘茝言,给事中张文,刑科给事中吕翀,都察院御史李钺,御史刘玉,锦衣卫指挥周贤……皆谢迁乡党,同年,同好散播谣言。谢迁知之甚详,却坦然受之,贪天功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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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门前,群臣肃立,哪怕平日里就是来充门面的大汉将军们都屏住呼吸,只有一个声音在空中回荡。没法子,这可是群臣要罢免阁臣,多少年都没有见过了。更让大伙兴奋的是,被弹劾的小阁老杀疯了,这是要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他们出去都够吹得了。
郑直不过是披着文官皮的武臣,声如洪钟。御前本就是由将作大匠精心修造,所以朝参众臣中大部分人将郑直的题本内容听的一清二楚。
焦芳面上不动,眼睛却在不停打量御道旁的三个老叟。画虎不成反类犬,三个老叟光顾着提防主上和小阁老,却忽略了他。虽然三个老叟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可是终究还是在左顺门外帮到郑直了不是?否则以郑直的根底,如何将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信手拈来。
不过郑直也真的让焦芳大开眼界,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原本焦芳以为郑直会想法子躲避早朝,然后在早朝之后想法子找补,不曾想对方选择了直接硬干。
也对,兵法有云,置之死地后生。避敌锋芒固然可以重整旗鼓卷土重来,毕竟那三个老叟岁数在这摆着,只是不免声名有损。
如今看来,哪怕郑直这次落败,也是自损八百伤敌一千。可不要忘了,远在南京的郑宽还在。郑直若是真的把三个老叟和同党一锅端了,总会有出头之日。
够狠!
原本看热闹的保国公朱晖瞅着刚刚那些大头巾们群情激奋,还在为郑直感到少许惋惜。多好的一个后生啊,年纪轻轻这辈子的前途就完了。幸亏没有娶郑宽的女儿,否则还不够糟心的。却不想此刻峰回路转,竟然有了战阵之上誓死一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