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晟正色道:“武力虽不一定能左右天下局势,但亦是其中重要一环。自古英雄豪杰,朝野流传,妇孺皆知,其死后身名,往往在寻常帝王将相之上。汉末英雄中,吕布、关羽、赵云、张飞等人,凭‘万人敌’之名,令敌军闻风丧胆。本朝,韩擒虎、史万岁、来将军等,亦是当世关张。我之所以未能列出排名,仍在考量实战能力,未出手之人难以定论。譬如孙先生学究天人,但从未有人见他与人交手;少林慧可禅师年近百岁,僧璨大师亦神功莫测,贤弟就曾受过二位神僧指点,恐怕连你都不清楚他们究竟练到何种境界;陈国萧摩诃、西梁普照法师和文仲元都属高手之列;蜀中青城二袁、阆中虚云和尚和游侠文德都是高手;巫山渔女更是高深莫测,其二位未入室弟子都可入一流之列。至于岭南冼阿英、西域宝象法王、突厥达头可汗,只闻其名未见真实功夫,想来必是绝顶高人。况且,江山代有才杰出,我在蜀中时偶遇少年杀手聂云峰,若非李靖在侧恐怕已遭毒手。所以,目下尚无法排出名次。贤弟见识超卓,或可为我作一品评。”
来护儿笑道:“人言长孙兄百事通,今夜在下领教了。我一介莽夫,哪会品评人物?不过,在下倒有一个设想:若是都要亲眼所见,长孙兄只怕无暇分身,有些人事,据实推断也未尝不可。况且世间人事更替,仁兄何不以十年为期作谱?若先前排名不实,可据实再调。以长孙兄家世及朝野闻名度,完全可以作“长孙名谱”一篇,十年一修,公告天下。这样一来,天下英雄定然因排名而不服,互相争斗,其真实战力自然显露。如此不出二十年,此谱渐臻完善,不仅是朝廷选拔人才的参鉴之本,也有助明主治理天下之功,还将弘扬武学,流芳后世,岂不妙哉?”
长孙晟施了一礼:“承蒙来将军提点,令我茅塞顿开。”
来护儿道:“仁兄提到那聂云峰前往蜀中行刺,只因李靖在侧未施杀手,可否详述?”
长孙晟讲了经过。来护儿皱眉道:“看来,这李靖人小鬼大,与我交手时藏了杀着。此子少年英雄,当前因年龄太小不能入谱,成年后,必是长孙将军谱上高手。”
长孙晟点头称是。
来护儿又问:“以仁兄之能,不知那聂云峰是何来历?”
长孙晟摇首道:“奇就奇在不知是何路数。这少年行踪诡异,剑术莫测,其师长必是隐世高人,功夫恐怕不在上述任何人之下。先前他在庐州救走李靖,或许与三原李家渊源颇深。”说罢将目光投向来护儿。
来护儿心中一惊。聂云峰救走李靖,的确是他有意安排,此事自问做得天衣无缝,长孙晟虽未直言点破,但也有所怀疑。于是应道:“所以,我等不必担心李靖。这一年来,他遇事冷静,有机变之能,武功也是大进,料想长孙兄给他的任务必能圆满完成。”
长孙晟见来护儿避开话题,也不宜深究,随口应道:“究竟如何,要看此子造化。我没有贤弟为难:既要杀他,又要护他。”
这话不啻一声惊雷。来护儿确受杨广密令,又受萧美娘所托。稍稍走错一步,死无葬身之地。然而连这些细节长孙晟都了如指掌,此人之可怕,恐怕在晋王之上!
于是他拱手道:“谢仁兄体谅!都是为朝廷办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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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沿北岸而行,晓行夜宿。与去年送孤星入蜀不同,一路概无阻碍,路过城池关卡,只须出示铁牌,也都顺利通行。到了江陵地界,李靖本想再去看看张轲,但生怕睹物思人,就绕道荆门,再下宜都,把马送予船家,乘船进入巫峡,上了巫山。
景物依旧。穿过石阵后,见一位十六七岁的黑衣女子,面容清丽,但神情肃穆。李靖报了姓名。那女子道:“奴婢越清,听过李公子大名。请随我来。”
李靖跟着她到了草堂。顾木生见是李靖,欣喜无限,迎入室内煮茶。那女子不知去向。
李靖问及巫山女侠。顾木生道:“主人去长安未归。”李靖自然明白,巫山渔女此行为了寻访师兄,无论结果如何,总会了却一桩心愿。又问谢康途是否有音讯传来?顾木生道:“师姐早有信来,言已到马邑之西来复庄安居。谢公还专门提到兄弟,说倘若见着兄弟要代为问安。”
李靖想起谢康途,胸中五味杂陈,心想若找到华清风,得到《备穴秘典》后,第一件事就去马邑拜会谢康途,再回三原闭门读书了事。于是将来意说了。顾木生道:“数月前,兄弟曾提醒我,那华清风再行上山定有企图,然而主人将其关在山顶石室之中,至今仍无动静。”
李靖心头一喜:“兄长能否带我去石室见一见华清风?”
顾木生面露难色:“山顶石室,是本派禁地。先前守卫石室的五人已被主人惩处,如今有三人看护,给华清风送些饮食而已。未得主人应允,我不敢擅自作主。”
李靖深知顾木生向来敬畏主人,不便为难。这时,窗外阴云四合,寒风凛冽,眼看就要下雪。顾木生杀了一只鸡,文火慢炖,不多时香味扑鼻。李靖在司空山数月,久未沾肉味,此时已是津液涌满口腔。待到开饭时,大雪纷纷扬扬,如飘飞柳絮,很快覆盖山野。李靖很长时间未好好吃过一餐饭,直到此时才放松心情,直吃得肚子滚圆。
顾木生收了碗筷,二人闲聊。李靖突然想到,这华清风既然精通机关消息之术,又胆敢闯上山来,石室恐怕困不住他,于是将担心说了。顾木生道:“兄弟不必担心,主人离山前,已将他双腿打折。就算他能破解山顶机关,不能行走也无法下山。”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李靖心中寒意顿生。巫山渔女主仆,向来行事怪异,别说打断双腿,就是杀起人来也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眼皮都不眨一下。
当夜李靖在原先住过的草舍安卧。睡到半夜,只觉矮榻一震,把他掀翻在地。李靖听舅父说起过地动,心下骇然。摸索着爬了起来,就听得屋上茅草灰尘簌簌下落。
他惊魂未定。不久,听闻有脚步声踏雪而来。顾木生在隔壁房间问道:“后山有事?”
一个女声答道:“禀报师兄,山顶石室崩塌,越月师妹遇难……”
顾木生推开房门,大声问道:“华清风是否还活着?”
那女声道:“不知……现在只有越华师妹守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