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杨勇深知二弟为人狡狠,不得不设法亲近父皇。杨坚生病,杨勇一改过去沉迷声色,几乎日日入宫问安,而远在晋阳的杨广则不能随时见驾。杨勇深知,此次父亲恶疾如能根除,自然是近水楼台,功劳唾手可得。
当夜,李靖昏头昏脑,跟着杨勇进了东宫。杨勇要设宴款待孙先生,孙思邈婉拒,言劳累一天,宜卧榻歇息。杨勇只得依了。
次日天明,杨勇早早候在门口,将孙李二人迎到厅堂,看茶落座。李靖见太子宫殿居室,陈设极为讲究,远胜杨坚所居的仁寿殿。其窗户、壁带、悬楣、栏杆都是用檀木或沉香制成,并用黄金、玉石、珍珠、翡翠加以装饰,楼阁门窗均外挂珠帘,室内有宝榻锦帐,连东宫侍从的穿戴玩赏都极为精美。微风吹来,香气弥漫。
杨勇先是客套,接着就迫不及待“请教”孙思邈,如何方能让圣上龙体安泰?孙思邈道:“殿下下问,臣当据实而告——圣上日理万机,仅批阅奏章就耗费大量心血,若能减少案牍劳形,神思得以颐养,可保圣体康泰。”
杨勇摇头道:“父皇勤政,古来罕有。五省六部九寺公文,甚至内廷奏报、州府民情,都要亲批,宰相公卿分内之事,往往都交予父皇。特别对于刑罚之事,父皇总要反复核查。而这些公文往往写得浮华艳丽,长篇累牍,不过是刻画了月升露落的景致;文书积案盈箱,也只是描写了风起云飘的情形。本来三言两语即可上陈实情,却让这些浮华轻薄之文掩盖其中,加大御览量,最是可恨!”
孙思邈叹道:“幸好历代医典,句句言实。此风升涨,实从汉赋起始,汉末三曹崇尚辞章,后世纷纷仿效之故。文人骚客也就罢了,治理天下反为其害。臣这些年在民间诊病,听说州县的读书人中,躬行仁义孝悌者被私门摈落,不加录用;擅长轻薄浮华、惯施雕虫小技者,则被选拔充任官吏,举荐中枢。若能禁止此风,让有真才实学者为民办事,省去纸简不说,圣上亦可减去繁冗,鸣琴垂拱,颐养精神。”
李靖突然说道:“太子殿下何不上奏陈其利害,请圣上下诏禁止不良风气。以小人愚见,历代以来,入仕均须长官推举,朝廷考察授任,其间自然有真才实学之士,但品评才学,最好有针对吏员办事范畴的才干考察。若能将文风平实、不事雕饰、言中有物者录用,则浮夸之风由于吏员选拔这一关节逐渐剃除。如此经数年更替,官府自然面貌一新,浮华文章自然消减。”
杨勇自幼读书,没料到眼前这个药童竟有如此见识,拊掌叫好。随即问道:“请问道兄仙名?”
孙思邈叹息一声,将李靖的情形说了。末了说道:“晋王对三郎有偏见,韩将军也曾在圣上面前求情,但圣上不肯赦免。不瞒太子殿下,此次带三郎作为药童为圣上疗病,就是希望圣体安康后能赦免三郎之罪。”
杨勇微笑静听,一边点头,一边窃喜。韩擒虎虽经高仆射举荐,但前次在客馆不私自相见,尚未明确是“自己人”。这李靖牵动诸多利害,年纪轻轻又有如此见识,将来或可成为左膀右臂。当下握住李靖的手,温言道:“三郎不必心忧,我会将前因后果写成奏表上呈父皇。待特赦之后,我再为你创造建功之机。”
李靖跪地谢过。
杨勇又道:“三郎这道表文,理应由我来写;但行文简略讲究实际的奏表,仍由我写恐怕不宜。”
李靖道:“太子殿下只须找一位信得过的文章家来写,最好在朝中作官。这样一来,此人必感谢殿下给他机会,他亦会在圣上面前说太子贤能。”
杨勇眼睛一亮:“有了!治书侍御史李愕,本朝公认是文章家,且有辩才,我让他写此表文,最是恰当。”
杨勇并未料到,李愕在不久后上奏的《请正文体书》,开启中国文风之变,为后世传诵。而李靖建言改革学子入仕,经杨勇上疏后被杨坚采纳,一改上千年的官员察举制度,开科举制度之先河,成为影响中国千年历史和西方文官制度的伟大创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