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屯老人点头道:“应是如此。这等秘传的法子,他如何肯轻易授人?不过,仍然感谢尊贵的客人让我看到神品,此生也算无憾了。”
辞别吐屯老人,李靖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固然,突厥人难以将弯刀全部打造成孤星剑,但远胜中原兵器。突厥人当前能够自足,习惯草原生活,并不想攻占中原城池,然而一旦人口增长,或遇天灾,突厥人为求衣食,必然南侵劫掠财物,那时生灵涂炭在所难免。
想到这些,李靖心情郁郁。有时看到突厥老少自由自在生活,部落尊老爱幼,与人为善,将肥羊美酒献出招待过往客人,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很是多余。
他每日和雪云、咄吉世三兄弟纵马行猎,或坐在山坡上发呆,或打胡哨训练“四聪”,日子倒也过得。特别是雪云对他照顾有加,几乎形影不离,默默陪伴,也不多话。就算在一箭之外,李靖也能感觉那双晶亮的眸子在注视自己。他岂能不知雪云多情?然而经历两场情感变故,内心已然设防,害怕再次受伤。
一个月后,有大批人马前来会猎。原来是薛延陀部。薛延陀本为匈奴别种铁勒之一部,初与薛族杂居,后兼并延陀族,合称“薛延陀”,官制和风俗与突厥大抵相同。突厥称霸草原后,薛延陀归顺突厥,成为北方最强大的部落。其酋长乙失钵对染干极为敬佩,愿意与他结为兄弟,并送牛马羊驼若干,誓盟而去。
这一日天还未亮,雪云将帐中的李靖喊醒,二人骑马奔向北海东边的山上。到了山顶,太阳才出来。二人一路奔驰,到了山上已浑身热汗。回望原野,大地一片苍翠,毡帐林立,牛马成群,缕缕炊烟随风飘散。
雪云铺了一块毡布,从袋中取出烤饼馕、煎牛肉,再把羊皮袋中的羊奶倒在一把小铁壶里,让李靖用餐。她却不吃,摸出一支九孔觱篥,呜呜吹了起来,声音悲凄,如同寒风刮过冰河,塞鸿掠过长空。觱篥类似胡笳,突厥人常在傍晚或夜间吹奏,但不似雪云所奏之音悲切。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上似有雾,半闭的眼里似有泪,李靖心中有说不出的伤悲。
雪云是可汗的女儿,小可汗的妹妹,类似中原公主,但她并无骄奢之气。李靖深知雪云喜欢自己,也知道染干其实默许妹妹与李靖相处,三个小王子中只有咄苾不喜李靖,族中老幼待他如同亲人。
然而他终究无法从心里燃起一个十八岁少年该有的激情。冼阿鹃昙花一现般的情感,至今仍未从他心中擦除;而与萧美娘的邂逅已过了五年,她仍然时常在梦中出现,仍然是那似嗔非笑的表情。
萧美娘已贵为王妃,洗阿鹃已嫁予冯盎并成为岭南之主,这两位都是李靖无法企及的女子,而雪云则只要他开口求亲,断不会遭到拒绝。他可以留在突厥,也可以带回中原。自鲜卑人入主中原后,胡汉通婚常见,隋朝权贵不少都是胡人。然而说也奇怪,不能企及的情感往往具有奇妙的诱惑,容易得到的情感却让人毫无激情。
雪云奏完一曲,说道:“李靖,你可知今天为何要邀你到这里来?”
李靖道:“不懂,不知道。是看风景么?”
雪云道:“我只想告诉你,这里就是你们汉朝时苏武牧羊的地方。苏武在十九年后归国,但其实他已与一名匈奴女子成婚,生了一个儿子叫苏通国。后来,苏武用财物赎回苏通国,但那女子被单于扣留,不能与苏武团聚。”
这个故事李靖自然读过,但他不明白雪云为何要讲这段历史。
雪云道:“现在是北海一年中最好的季节,秋冬春三季都天寒地冻。汉人的先生给我讲苏武故事时,把苏武描绘成在冰天雪地里一人苦苦支撑了十九年,实际上我们草原流传下来的故事并非如此。苏武先是受於靬王照顾,后来受李陵照顾,而这女子一直照料他的生活,否则他持的节旄如何还能保存?此地三季玄冰,大地冻裂,无厚实毛毡别说十九年,恐怕一夜就冻死了。”
李靖道:“公主讲这些,是想说明何事?”
雪云道:“就是想说,再厉害的英雄,都需要人照顾。其实你心头知晓,却又装作不知。你知道我心中喜欢你,但你却不喜欢我。你到都斤山找国师,又因兄兄继位未成惹恼了国师,耽误了你治病。你每天郁郁寡欢,看着天空发呆。我看着心中不忍,就找你出来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