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二房没了皇商底子,这营生愈发不易。如今连牙行都能欺负到头上来,就莫说旁的了。为今之计,只有靠联姻以助力薛家二房……诶?那位李大人也不知……可惜妹妹宝琴年岁还小。不然做个贵妾,薛家二房总不至于就此衰败了。
思忖间与贾芸相会,又是一番寒暄,贾芸道别而去。薛蝌施施然回返客栈,心下却犯了难,不知如何感谢李惟俭。这谢礼,可得花费一番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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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糖厂。
李惟俭这会子全然不去想薛蝌如何,只盯着飞速旋转的离心机。蒸汽机压力计显示七个标压,那离心机在飞轮带动下疾速旋转,一时间却瞧不清楚内中情形。
制糖嘛,大抵是先用活性炭去色,然后丢离心机里面过筛网?
王方陪在一旁,被那蒸汽机火炉烤得满头是汗。过得好半晌这才说道:“大人,这机器瞧着转了好些时候了,是不是停下瞧瞧?”
“嗯。”
李惟俭亲自上前,关了阀门,蒸汽机随即停将下来,泄出来的水汽转眼弥漫整个厂房,好些个工匠围拢过来,嘻嘻哈哈说着李惟俭听不懂的话。
那离心机缓缓停下,王方赶忙上前观量,旋即自筛网后抓了一些晶莹的红褐色小颗粒来:“大人,果然有糖。”
李惟俭看着红褐色的砂糖蹙眉不已,心下暗忖,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买的上好竹炭,过了碾子粉碎成碎末,在糖浆里搅拌了又澄清,瞧着褪去了不少浮色,怎地还是这个颜色的?
莫非是搅拌静置的时候短了?
再看离心机里,先前放进去的糖膏还剩下大半,那筛网瞧着好似被糖膏彻底堵死了,无怪甩了一个时辰还剩下这么多。
李惟俭不信邪,又命人用刀刮了筛网,开动机器又甩。如此反复尝试,这一试就是两天。
李惟俭自是不知道,这制糖工艺,先用活性炭去浮色,其后须得过三道离心机,分作甲、乙、丙糖,这才能得到绵白糖。
这其中甲糖所用离心机须得间歇开动,乙、丙二糖才是需要离心机不停转动。
他这两天开了关、关了开的,倒是制出了甲糖,其后须得用甲糖做引子,靠其缝隙甩出乙糖来。
现代制糖工艺都是前人一代代摸索出来的,李惟俭这等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二把刀,就只能一样样尝试了。
试到第四日,有匠人犯懒,随意刮了筛网,不曾仔细将其上挂着的糖晶刮下,待再次开动离心机,竟甩出了洁白的绵白糖来!
李惟俭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停了机器,将几个匠人聚拢在一起,借着王方翻译仔细问询。其后一次次重复,直到第七日方才搞明白内中缘由。
知道缘由就够了,李惟俭叮嘱王方仔细看住蒸汽机,绝不能被西夷偷学了去,转头进得驿馆里写写画画,第二天将厚厚一叠底稿交与递铺,发了六百里加急,急匆匆送往京师。
这内中设计了一整套糖厂设备,从榨甘蔗汁到最后制糖,一应俱全。
此时已是三月中,李惟俭心中愈发急切,若等那设备运送回来,说不得就得两个月之后了,他哪里等得起?
错过此番青海之战,倘若大顺败了,那他心中所想只怕一切都要化作泡影。因是略略思忖,便叫过贾芸来,吩咐道:“我发的加急文书中,给你补了个书办的差事。”
贾芸大喜,书办虽无品级,可好歹也算是官身,总比微末小吏说出去好听。当即作揖道:“多谢四叔。”
“别忙着谢我,我这两日就要动身北上,打算留你在此处看顾制糖事宜。约莫两三个月后,设备才会运送过来。到时候你专责盯着机器,尤其是不能让西夷窥见其中详情。若此事办得妥当,我到时一定在王爷面前保举芸哥儿。”
贾芸肃然长揖道:“四叔放心,若办差了差事,不消四叔说,侄儿自己抹脖子就是了。”
李惟俭顿时哭笑不得:“你只管办好了差事就是,我何曾要你抹脖子了?”
其后李惟俭又叫过王方来,将贾芸留下之事吩咐下来,王方拍着胸脯保证,定会照料其周全。
诸事暂且告一段落,李惟俭便思忖着不日启程北上。转头与琇莹说了,这憨丫头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一想到此番还要乘海船,顿时就苦了脸儿。
这日一早,李惟俭打点行囊,琢磨着头晌去街面儿上采买些土仪,过了晌午就动身北上。吴海宁忽而寻来,面色古怪道:“老爷,那姓薛的来了,还带了谢礼来。”
“只搭眼一瞧,李惟俭便知只怕这谢礼有古怪,便道:嗯?我去瞧瞧。”
出得小院儿转到驿馆前厅,便见那薛蝌正局促不安地原地踱步,一旁跟着个老家人,后头还有个斗笠轻纱遮面的女子。
见得李惟俭,薛蝌紧忙过来见礼。
略略寒暄,分宾主落座,那薛蝌便笑着道:“在下观大人轻车从简,只怕居停多有不便,因是特意送来使女一名,还望李大人笑纳啊。”
李惟俭心下暗乐,不容易啊,总算有人给他送姑娘了。心下这般想着,他却绷着脸道:“我观文斗颇为正直,怎地也如此行事?你当我是那贪花恋色的蠹虫不成?快快收回去!”
薛蝌眨眨眼,道:“李大人多心了,的确只是使女。”说话间连忙招手,那老家人便将那女子带上前来。
李惟俭说道:“这却不必了,本官当日帮你,不过是看你遭了难,这女子……额——”
那女子忽而摘下轻纱斗笠,露出一张迥异于中原的面孔来,栗发白肤,一瞳灰蓝,一瞳碧绿,瞧着就好似纸片人一般!
这女子瞧着不过十七、八年岁,相貌也颇为柔和。
李惟俭一时诧异,薛蝌略略松了口气,赶忙自袖笼出掏出一封文契来,说道:“实不相瞒,此女乃是一佛郎机商贩所有,因其售卖身毒土布败了家底,这才将家中仆役发卖出来。
在下想着大人身边没个使唤人终是不妥,就自作主张代大人买了下来。”
李惟俭心下好生纳罕,闹不清楚这女子到底是哪里人,因是问道:“可有名字?”
那女子张口便是略显生涩的大顺官话,道:“碧桐。”
“你是哪里人士?”
“回这位大人,我出生在摩加迪沙,自小就到了濠境。”
又问过几句话,李惟俭这才得知,敢情这碧桐竟是白奴!何谓白奴?别以为这年头只有黑奴,实则白奴也不少。
奥斯曼这会子虽衰弱了不少,可瘦死骆驼比马大,其暗中资助巴巴里海盗,四下掠夺白奴,卖到北非。更有甚者,一时间卖不出去的白奴,还会豢养起来,挑颜色好的配种,这样就能生下颜色更好的白奴来。
碧桐便是白奴之女,生来只知有母亲,全然不知父亲是谁。六、七岁便被小佛郎机商人买下,随即到濠境生活,自是学会了一口地道的白话,以及生涩的官话。
去岁那商人蚀了本儿,非但是船舶,连房产带家奴一并抵押了出去。碧桐这般异色瞳被西夷视为不详,因是只能转到广州来发卖。
大顺却没这般说法,那波斯猫生着异色瞳的反倒稀罕,因是便被薛蝌瞧中,抛费了足足六百两银钱才买下来,起名碧桐,今儿一早便送到了驿馆。
李惟俭思忖了下,又问:“你都会做些什么?”
“打扫、整理,还会煎牛排……是了,我还会做奶酪。”
奶酪?李惟俭忽而就想起了披萨,随即看向薛蝌道:“这女子本官收下了,抛费了多少银钱,本官叫人算给你。”
薛蝌顿时喜道:“大人,这银钱——”
“诶?你方才都说了,是代本官采买。这人情本官认下,银钱还是要算清楚的好。”
薛蝌略略思忖,干脆实话实说道:“不敢瞒李大人,此使女抛费了在下六百两。”
“好。”招手让吴海宁上前付了银票,李惟俭随即道:“本官今日便要启程北上,薛兄弟来日若到京师,一定要来寻本官。本官见薛兄弟这般品格,只操持营生实在可惜了。”
话中提点之意溢于言表,薛蝌大喜过望,不迭地感念了好半晌,随即才领着老家人退下。
人一走,那碧桐便局促不安地上前道:“老爷,我又要改名字吗?”
“不用,就碧桐挺好。你且随我来。”
李惟俭转头领着碧桐入得居停小院儿,方才拾掇过的琇莹见了碧桐吃了一惊,忙问:“老爷,她是谁?”
李惟俭上前扯住琇莹的手道:“方才买来的使女,这回北上还得坐船,你啊,到时候一准吐得七荤八素的。老爷我被人伺候惯了,哪里会伺候人?思来想去,干脆买了个使女来伺候你。”
琇莹眨眨眼,顿时感激得红了眼圈儿。错非此时还是白日,非得趁着没走之前胡天胡地一番不可。
那碧桐在一旁束手低眉顺眼,心下吐槽,这位新老爷也是个人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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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莫愁湖畔,李家。
吴海平引着晴雯、香菱二人进得正厅里,便见一清癯老者端坐,一旁陪坐着四旬妇人。
晴雯、香菱不敢怠慢,紧忙上前屈身一福见礼。老者开口,说起话来抑扬顿挫,略略过问了几句,便打发使女将一行人等安置了。
那妇人连连朝着老者使眼色,老者却只当没瞧见。
待吴海平、晴雯、香菱退下,妇人便叱道:“李守中!多说几句话能怎地?俭哥儿这般年岁,好不容易在京师生发了,怎地在你这里还不受待见?”
李守中板着脸道:“奇淫巧技,终究不过是小道——”
“呸!”妇人骂道:“再是小道,俭哥儿赚了几百万银钱,还封了爵。你呢?区区祭酒,算算也没比俭哥儿高到哪儿去。”
“妇人之见,你懂什么?”
妇人恼了,道:“我不懂?闺女嫁入贾家,被欺负成槁木死灰一般,错非俭哥儿出手,只怕过不了两年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倒是懂,可你除了喝闷酒还会什么?”
“你……这……”李守中破防了,起身一甩衣袖:“不可理喻!”
妇人兀自不肯罢休,追着其背影骂道:“每次吵不赢就跑,李守中,我等着你哪日长了能耐呢!”
轻哼一声,妇人点过丫鬟来,吩咐道:“去我屋里头,拿两支金钗来。”
丫鬟沉吟道;“夫人,那两个姑娘还没名分呢。”
妇人顿时乐道:“这哥儿,哪儿有不贪花好色的?你瞧晴雯、香菱两个的颜色,这来日姨娘里头定然有她们。”顿了顿,又道:“真真儿是不敢想,这一晃眼俭哥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妇人眼看着李惟俭长起来,心下将其当做了亲儿子一般,提起此事自是五味杂陈。
过得须臾,丫鬟回返,送来两支金钗,妇人便收拢了,估算着时辰去寻了晴雯与香菱。
与两女说过好一会子话儿,妇人是越看越欢喜。那晴雯能说,却没心机;香菱内秀,又腹有诗书。
这般女孩儿,放在寻常富户里便是少奶奶也做得,如今却满心都想着给俭哥儿做姨娘……俭哥儿这臭小子,果然有些手段。
自晴雯、香菱安置的小院儿出来,丫鬟来报:“夫人,两位小姐听说四爷家眷到了,吵着要见见呢。”
话音落下,便见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扯着手寻将过来,那略年长的就道:“大伯母,听说四哥的家眷到了?未知四哥何时回来?”
一旁小的就道:“是啊是啊,四哥可是说过要带我们去逛夫子庙的,这一遭可不能让四哥又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