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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得几日,宝玉一直留在王夫人房中将养。因那一僧一道说须得休养三十三日方才会大好,是以那金台书院也不去了,宝玉每日家圈在荣国府中不得出门。
宝玉白日里寻姊妹耍顽,夜里便住在王夫人外间,三不五时趁着沐浴与袭人云雨一番,自是惬意非常。
却说这日司棋自紫菱洲出来,一路朝着大观园东角门寻去。转过玉皇庙,遥遥便见婶子正与来旺媳妇说着话儿,见司棋到来,那来旺媳妇方才忿忿而走。
司棋与其招呼过,到得近前低声问道:“婶子,她来寻你有事?”
秦显家的就道:“不过是正好撞见了,说几句闲话罢了。”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来家的儿子瞧中了太太身边儿的彩霞,昨儿来旺媳妇去试探,被彩霞她娘赶了出来。”
“啊?”司棋乐道:“谁不知那来顺在外头吃喝嫖赌,最不成器。彩霞生得好颜色,哪里甘心配来顺?”
秦显家的撇嘴笑道:“这却不好说了,我瞧方才来旺媳妇心思笃定,料想后头必有拿捏彩霞爹妈的法子。”
这般闲事,司棋却是懒得管,只问:“婶子,前回与你说的事儿,思量的如何了?”
秦显家的面上顿时精彩起来,说道:“我与伱叔叔商量过几回,你表弟听了自是千肯万肯。如今谁不知那厂子月例极高?寻常学徒管一餐,每月还有一两银子呢。若果然学成了大匠,那可真真儿是祖坟冒青烟了。”
司棋略略舒了口气,暗忖四爷托付的事儿总算有了门道。就道:“婶子同意就好,如此回头儿我就去走四爷的门路。”
秦显家的犹豫道:“只是你表弟身契还在府里头,这——”
司棋道:“嗨,婶子多心了。不说旁的,单是上一回俭四爷救了二奶奶一命,就冲这个,也断无缘由扣着表弟身契不放。”
秦显家的愈发喜不自胜,不迭道:“诶唷,下回见了俭四爷我得磕头感激。”
司棋沉吟道:“四爷不在意那些俗礼……只是婶子若是日后方便,还请也方便方便俭四爷。”
秦显家的没听懂,纳罕道:“意思是?”
司棋扯着秦显家的到角落里,声如蚊蝇道:“婶子也知,四爷与我们姑娘情投意合。只是礼法在这儿,没过门儿总不好常来常往的。我们姑娘又是个多心的,日子一长难免就会多心。婶子回头儿行个方便,赶着入夜领四爷进来,也不多待,不过二三刻的就走。
婶子也知,四爷最是大方。若果然行了方便,说不得婶子就生发了呢!”
“这……”秦显家的有些为难。
司棋便不耐道:“婶子可想好了,不过是个守门的差事,又没油水。天大的机缘落在身上,要不要可都看婶子的心思了。”
秦显家的心下暗忖,那位俭四爷瞧着行事正派,如今位份又高,料想理应不会做出有辱名节之事。这大观园里一到夜里,各处丫鬟、婆子都寻地方吃酒、摸骨牌,只消小心行事,倒也不怕被旁人瞧见。
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当即心下一横,重重点头道:“好,这事儿我应了。”
司棋顿时笑将起来:“这就是了。婶子瞧着吧,来日表弟有了出息,说不得也能谋个官儿来做做呢。”
秦显家的顿时后槽牙都乐出来了,道:“诶唷,那可不敢想,不敢想啊。”
她心下却思忖着,后头住着的贾芸,不就是跟了俭四爷之后生发了起来?如今内府官儿做着,连那五嫂子都请了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真真儿让人艳羡不已。
说定此事,司棋放下心事,旋即往回走。忽而想起缀锦楼里短了冰片,因是便朝着前头寻去。
方才出了大观园,搭眼便见彩霞自东面铁青着脸急匆匆而来。司棋与其并无往来,因是见了面不过彼此点头便错身而过。
不提司棋去库房取冰片,却说彩霞此时如遭雷殛,急忙忙朝着赵姨娘房寻了过去。
赶巧这会子王夫人、宝玉都在老太太跟前,因是彩霞再顾不得许多,快步到得房前,眼见小吉祥儿正晾晒衣裳,径直开口道:“姨娘可在?”
“在呢。”
彩霞迈步就进了屋里,抬眼见赵姨娘一腿偏着坐在炕上,正一针一线纳着鞋样子。那赵姨娘抬眼见是彩霞,便笑道:“你怎么来了?”
彩霞咬着下唇到得近前,其脸色吓得赵姨娘顿时骤变,忙问:“到底怎么了?”
“昨儿来家到我们家提亲了。”
“谁?给来顺?”见彩霞颔首,赵姨娘顿时骂道:“想瞎了心,也不撒泡尿照照来顺是什么德行!你娘怎么说的?”
彩霞道:“我娘自然不同意,那来家婶子只说请二奶奶做主……姨娘,我看这一回是冲着我来的!”
“冲着你?”
彩霞道:“二奶奶定是察觉了蛛丝马迹,这才拿我来作筏子。姨娘,此事你须得救我一救!”
赵姨娘谋害宝玉、王熙凤不成,正是心虚的时候,哪里敢再去招惹?因是踌躇道:“这……那凤姐素来不将我放在眼里,只怕我说了也没用处。”
彩霞急了,干脆放话道:“姨娘莫要装糊涂,二奶奶为何拿我作筏子?我若不信了你的鬼话,何至于被二奶奶针对?今儿我将话放在这儿,姨娘若不帮我,我死前定将姨娘所作所为说给太太!”
赵姨娘唬了一跳,心下懊恼,却又不敢发作。只得赔笑将彩霞扯了过来,安抚道:“你这孩子,我还不曾说完怎么就急了?凤姐那儿我自然说不上话,可老爷面前,我还是能说上话的。”
顿了顿,又道:“环儿也大了,夜里我就跟老爷说,讨了你安置在环儿身边儿,如何?这下可称了你的心了?”
彩霞这才红着眼圈儿应下,赵姨娘面上和煦,心下犯狠,只觉这彩霞也是个奸的,便是果然讨了来,回头寻个机会也要将其打发了!
好不容易将彩霞哄走,赵姨娘正思量着夜里如何跟贾政说,小鹊便来回话,说是那马道婆又登门了,如今正在与老太太说话儿。
赵姨娘顿时就恼了,低声骂道:“这老虔婆还敢来?看我今儿不撕了她的脸!”
当下默默运气,又打发了小鹊去探听消息,只待那马道婆走时她再出面阻拦。
谁知那马道婆竟在贾母跟前盘桓了大半个时辰,出来后径直朝着赵姨娘寻了过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赵姨娘笑吟吟将马道婆邀进房里,打发了丫鬟出去守着,转头就变了脸:“好啊,你还敢来!”
那马道婆故作纳罕道:“姨娘什么话,我为何不敢来?”
赵姨娘快气疯了!强自压着声音道:“你前回可是说了自有效验,如今又怎么说?”
马道婆不慌不忙道:“如之奈何?眼看要取了那二人性命,偏生那李伯爷是在茅山学过真本事的,一枚仙丹下去救了一个;眼看另一个就要咽气,又来了两个散仙。我这本事,又如何敌得过神仙手段?”
赵姨娘撒泼道:“我也不与你理论,既然事儿不曾办成,那便将欠契、银钱一并还了来。”
马道婆幽幽道:“这却是姨娘的不是了。再如何,没功劳也有苦劳。姨娘不过给了一张欠契,老婆子却搭进去不少法宝,这又如何算?”
“我不管!”
便见那马道婆眯眼道:“姨娘也不替环三爷想想?三爷的生辰八字,老婆子可是一清二楚啊。”
“你——”赵姨娘顿时怔住。
贾环可是她的命根子,眼见这老虔婆术法果然厉害,又哪里敢拿贾环去冒险?
眼见其脸色数变,马道婆便道:“事已至此,姨娘还是想想如何还账吧。”
“我拿什么还账?”赵姨娘道:“你那符也露了马脚,我如今被人拿捏,还不知明日死活呢。”
马道婆便问:“谁得了?”
赵姨娘脱口道:“便是那俭哥儿!”
马道婆心下忐忑,那李伯爷少年得志,又岂是好相与的?
忽而便见赵姨娘恍然道:“是了!不若你再施一法,也将那俭哥儿——”
“不可!”马道婆道:“莫忘了李伯爷在茅山学过!”
赵姨娘顿时苦恼不已。马道婆又问赵姨娘:“姨娘可曾与那位李伯爷全说了?”
“不曾,我不过跟三姑娘说了。”顿了顿,又拿不准道:“也说不定,我那没良心的女儿,最是亲近俭哥儿。”
马道婆再也坐不住,起身道:“念在往日情分,便再宽限一些时日,姨娘还是想法子筹措银钱吧。”说罢,起身头也不回的便走了。
马道婆招摇撞骗,多是哄骗深宅夫人,最忌招惹达官贵人。那李伯爷既然能治得好王熙凤,料想必知晓那鬼画符的隐秘,说不得什么时候便会找上门来。
因是马道婆急匆匆回返庙里,卷了细软当夜便往南投奔亲戚去了。
赵姨娘自是不知,前脚马道婆刚走,她正烦恼不知从何处弄来银子,后脚探春便杀上门来。
小姑娘气势汹汹,竟提着宝剑推门而入。
赵姨娘见此顿时心下骇然,道:“你要作甚?”
探春四下巡视:“那马道婆呢?再让我瞧见,定要捅她个透心凉!”
说话间苍啷啷一声短剑出鞘,闪闪寒光竟晃得赵姨娘好一阵眼晕。
“走,走了,刚走!”
探春乜斜道:“可惜走了那老虔婆。姨娘往后若再与此人来往,别怪俭四哥将那事儿说与老太太听,看到时这府里还容不容得下姨娘。”
言罢,狠心扭身就走。
只把赵姨娘唬了个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嚷道:“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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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院。
这会子凤姐与贾琏俱在,凤姐刚打发了周瑞家的下去,转眼来旺媳妇便寻了过来。
凤姐抬眼便笑道:“可成了没有?”
来旺媳妇忿忿道:“竟不中用。我说须得奶奶作主就成了。”
贾琏端着茶盏歪过身子来问:“又是什么事?”
凤姐便回道:“不是什么大事。来旺儿有个小子,今年十五岁了,还没得女人,因要求太太房里的彩霞,不知太太心里怎么样,就没有计较得。我想他两家也就算门当户对的,一说去自然成的,谁知她这会子来了,说不中用。”
贾琏道:“这是什么大事,比彩霞好的多着呢。”
来旺儿媳妇陪笑道:“爷虽如此说,连他家还看不起我们,别人越发看不起我们了。好容易相看准一个媳妇,我只说求爷奶奶的恩典,替作成了。奶奶又说他必肯的,我就烦了人走过去试一试,谁知白讨了没趣。若论那孩子倒好,据我素日私意儿试他,他心里没有甚说的,只是他老子娘两个老东西太心高了些。”
言罢凤姐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贾琏。贾琏本不欲多管,忽而见凤姐竟瞧他眼色行事,顿时心下熨帖。
是了,他如今可是承嗣,来日又能袭爵,摆在外头可算是贾家的话事人,无怪都要瞧自己眼色。又念及来旺两口子是凤姐陪房,素日里没少出力,不管不顾的实在挂不住脸,因是便道:“什么大事,只管咕咕唧唧的。你放心且去,我明儿作媒打发两个有体面的人,一面说,一面带着定礼去,就说我的主意。他若是不依,只管叫他来见我!”
王熙凤心思得逞,顿时笑道:“诶唷唷,要说还得是爷们当家做主呢。”转头看向来旺媳妇道:“愣着作甚,还不快谢过二爷?二爷既这般说了,就断没有不成的道理!”
当下来旺媳妇大喜过望,不迭声地谢过贾琏自是不提。
待来旺媳妇与贾琏先后离去,凤姐这才舒了口气。那彩霞好歹是太太身边的丫鬟,她自然不好出手发落。前一回险死还生,贾琏分明巴不得自己早死,也好续弦个听话的。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挑拨是非,让王夫人与贾琏斗上一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