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略略摇头:“那人随着巡检司的兵丁去了,天亮时也不曾回返。官船等不得,妈妈只好让官船启程。”
探春连道可惜。恰在此时,林之孝家的匆匆而来,扫了一眼,喜滋滋寻了一直陪坐的李纨,递上一封信笺,笑道:“今儿一早就听得喜鹊叫,还道应在姨太太身上,不想竟是双喜临门。大奶奶,门外来了人,说是大奶奶老家的亲戚,这是信笺。”
“亲戚?”
李纨纳罕着接过信笺,拆开来略略观量,顿时喜形于色。
宝玉又凑过来问道:“大嫂子,这般高兴,到底是谁来了?”
李纨起身抿着嘴笑着,说道:“俭哥儿——我堂弟。”
“堂弟?”宝玉听是个男子,顿时没了兴致。
李纨欢喜着说道:“我堂弟此番来京城应试秋闱,宝钗妹妹,我去迎一迎。”
宝钗赶忙起身一福:“客气了,大嫂子自去就是。”
“宝兄弟,诸位妹妹,少陪了。”
丢下一句话,李纨便带着素云、碧月两个丫鬟,匆匆朝着仪门迎去。
却说另一头,呆霸王薛蟠拜见过贾政、贾赦,又去东府拜见过贾珍,这才随着贾琏回返。
进得东角门,薛蟠比比划划晃着脑袋道:“……装着财货的后船喊杀声一片,又有贼人划着小船朝这头靠近,错非妈妈、妹妹死命拦着,我当时就要抽刀拼命。”
“是啊?”贾琏有气无力的应着,这薛蟠的话他在贾政那儿听过一遍,在贾赦、贾珍处也听过一遍,算算这都是第四遍了。再新鲜的故事,如今也没了意趣。
“结果就在此时,就听得弓弦崩崩连响,我开了窗户循声看过去,二哥猜怎么着?”不待贾琏应声,薛蟠便自问自答道:“就见三十丈开外有一白衣义士张弓搭箭,一手连珠箭,箭不虚发,出一箭必中一贼……”
贾琏禁不住插嘴道:“这话就有些过了,乌漆嘛黑的,隔着三十丈哪儿会射得中人?”
“额……便是没有三十丈,也有十丈。只看那白衣……白衣……”薛蟠忽而在仪门前顿足,贾琏多走了两步才停下来:“蟠兄弟怎么不走了?”
就见薛蟠瞪大牛眼,伸手遥遥一指:“义士!那人就是当晚的白衣义士!义士,恩公莫走!”
这呆霸王拔脚就追,琏二爷赶忙拦下:“蟠兄弟且慢,这内宅可不能乱闯。”
薛蟠挣了两下,忽而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还想着哪里去寻义士呢,不想竟在府中撞见了。哈哈哈……”
扯着薛蟠的贾琏扭头看向仪门,就见那白衣男子朝着大奶奶李纨见礼,略略叙话,便随着其往里行去。琏二爷心中纳罕,这男子是何样人?怎地跟大嫂子李纨扯上了干系?
薛蟠又喊了一声,那人终究听见了动静,因是停步回首。隔着有些远,琏二爷瞧不清面相,只见那人好似笑着,而后朝这边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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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纨领着两个丫鬟脚步轻快,待过了内仪门脚步反倒逐渐放缓了。有道是近乡情更怯,这亲朋故旧重逢只怕情也怯。
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那时自己还在闺中,远房的婶婶领着个小小的人儿来见,那粉雕玉琢般的人儿便是俭哥儿。
倏忽八年,也不知当初缠着自己喊大姐姐的俭哥儿如今是什么模样。
闺中女子,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李纨寡妇失业,自然不在此列。可自丈夫过世后,她便守着姑娘家的规矩,极少出门。
转过大厅,遥遥便见仪门处立着个少年,一袭白衣、长身而立,正与门前的管事、小厮说着话。
听见管事指点,那少年转过身来,但见鼻梁高挺、眉目清亮,白净净的容长脸,斯文秀气中偏又透着一股子锐气。
李纨到得近前,试探着叫道:“俭哥儿?”
李惟俭仔细打量了李纨,笑着拱手作礼:“数年不见,大姐姐清减了。”
听得此言,李纨顿时鼻头发酸,抬手掩了口鼻又红了眼圈:“一晃儿这么久,不想俭哥儿竟这般大了。家中可还安好?路上还顺遂吧?”
“都好。”李惟俭笑着说道:“大伯终日骂我离经叛道,金陵实在待不下,我只好来投奔大姐姐。”
李纨之父李守中性子最是古板,也是自李守中始,李家女子只读些女学,再不读旁的经书子集。如今圣上御极近十年,几年前便开始倡导实学,这实学在李守中眼里自然是大逆不道,也无怪李惟俭总被大伯责骂。
李纨知晓自家父亲性情,又想起金陵的母亲与兄弟姊妹,禁不住掉了眼泪。
一旁的丫鬟素云便道:“奶奶,这外间不是叙话的地方——”
李纨擦着眼泪,心中却犯了难。
素云接着道:“不如现将哥儿引到一旁暖阁叙话。”
“好,你去安置。”
素云应了一声,紧忙跑去暖阁安排。
李纨擦干眼泪,引着李惟俭往里走:“俭哥儿随我来,我可是有好些话要问呢。”
“但听大姐姐吩咐。”
李惟俭随着李纨往里走,隐隐听得后方有人呼喊‘义士’,他顿足回头,就见仪门外二人扯在一起,那略显壮实些的人抻着脖子朝自己瞧过来,想来就是此人喊的。
李惟俭暗忖,也不知这人是薛家的护院还是旁的,便朝着其挥挥手,随即转身紧走两步追上李纨。
素云与李纨咬了耳朵,李纨便诧异道:“俭哥儿,怎地姨太太家的蟠哥儿喊你义士、恩公?”想起先前宝钗所言,又见李惟俭一身素白衣袍,李纨愈发吃惊道:“莫非——”
“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