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木屋(1 / 1)

风雪交加,赵盏躲在一个被遗弃的小木屋里。在这天地之间,听着风声呼啸,寒风吹在他的鹿皮袄上,靠着墙角,浑身颤抖。要说他命不该绝,在这茫茫雪原能寻到一个避风之所。否则此刻他已经冻死在了外头。可要真的命不该绝,最初就不该走错了路,就不该碰上这么个鬼天气,他的马就不该在死在路上。纵然风雪平息,他一整天没吃东西,没有能量,没有热量,如何走的出去?只求金国兵士能快些寻到此地,将我带回去。哪怕面临严厉的惩处,也比冻死在这强。他眼皮很沉,强忍着不让自己睡过去。他知道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一旦睡着了,八成就永远醒不来。可意志力终究抵挡不住身体上的疲惫,他还是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听得一声马鸣。他头脑顿时清醒,不管是谁,这都是活下去的希望。急急忙忙的爬起,奔到了木屋外。风雪依然在刮,什么都看不真切。他拼尽了力气大喊:“有人吗?救命,救救我!”风雪将他的呼喊吹散,许久不见回音。点燃的希望很快就变成了无比的失望,让人更加难受的失望。他苦笑:“我一定是做梦了,梦见有人来救我。这大风大雪,怎么会有人来这?金人的士兵要抓我,也要等到风雪过了。唉,不知道我能不能挺得到风雪之后。”转身要回屋,却又听得一声嘶鸣。他努力的望去,一匹马顶着风雪,对他嘶鸣。赵盏大喜过望,跑到马匹前,马上没人,他却认得那些金银装饰,这是完颜玉的马。他心惊,问那白马:“你主人呢?她怎么了?她在哪?”那白马是难得一见的千里神驹,用头向后比了比。赵盏爬上马背,白马驮着他飞奔出去。不多会儿,就寻到了完颜玉。完颜玉躺在雪地,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雪,只有脸上些许温度将雪融了。赵盏将完颜玉抱起,费力的送上马背。那白马认得路途,将他俩带回了木屋。赵盏将完颜玉抱回屋里,这姑娘呼吸已经很微弱了。赵盏同样身心俱疲,风雪不停,救援不到,他们俩恐怕都得死在这。好在完颜玉是金国公主。那些兵士可以不在乎我的生死,却绝对不会不管完颜玉的生死。或许救援很快就到,或许,漫天大雪,不那么好找。完颜玉身上带着火石,可没有燃料。若是不小心将木屋子点燃就彻底完蛋了。他还能撑一时半刻,完颜玉可等不了。他将白马牵进屋里,让马侧躺下。脱下自己的鹿皮袄垫在地上,又脱下完颜玉的白狼皮裘。让完颜玉躺在自己和白马之间,盖上白狼皮裘,紧紧的抱住了她。用白马和自己的体温裹住了完颜玉。这是眼下唯一能让两人都有希望活下去的办法了。起初完颜玉身上冰冷,赵盏身上也冷。半晌,就都有了温度。

天亮了,风雪停了。他俩同时睁眼,四目相对,谁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赵盏先开口:“迫不得已,权宜之计。姑娘莫怪。”完颜玉说:“我懂得,不怪你。”片刻的沉默。完颜玉问:“你怎么找到我的?”赵盏将昨晚的事情简单的说了。完颜玉想回身拍拍白马,发觉赵盏抱着自己的腰,她脸上一红,赵盏会意,收回了手。完颜玉并没翻过身去。“这匹白马从小就跟着我,好多年了。当初还是个小马驹,转眼就长大了。”赵盏说:“要不是这匹白马,我找不到你,我也会冻死在这小木屋里。他救了我们两人的命。”完颜玉说:“要不是你刚巧在附近,白马也寻不到人。说到底,还是你救了我。”赵盏说:“算不上,要不是因为我,你怎会身处险地?要不是昨晚咱俩互相取暖,我一样活不了。”完颜玉说:“这里的事,就我们俩知道,不能出去乱说。你要是乱说,我可不饶你。”赵盏说:“我明白。这关乎的名节,我岂会乱说?”完颜玉说:“你最好别乱说。”赵盏只是笑笑。见完颜玉挠着自己的手。他抓住完颜玉的手,见双手通红。“不能挠,这是冻伤了。”他搓搓完颜玉的手背,在嘴边呵了几口热气。伸进衣服里,贴着他胸口的皮肤。完颜玉缩手,赵盏用力按住。“别动。冻伤不及时处理,后果很严重。这发生的事就咱俩知道,你不用顾忌什么。”完颜玉这才不挣扎了。感到赵盏身上的温度,手上很快就不那么痒了,全身都感到无比温暖。赵盏说:“你们金人久在酷寒之地,怎么没准备个手套?”完颜玉说:“我急着追你,忘记戴了。”赵盏说:“还是我让你受苦了。”完颜玉说:“我的职责所在,和你无关。”赵盏说:“你这姑娘,要只是职责所在,怎么就一个人身处险地,晕倒在雪地里了?为什么骑兵随从没能跟得上?你一定是怕我被冻死了,这才不分昼夜的寻找,是不是?”完颜玉刚要反驳,赵盏说:“这里的事,外人不会知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这样。”完颜玉略微停顿,点了点头。接着解释说:“你是宋国的人质,要是真的死在了金国,对两国关系不好。我全是因为这,才怕你冻死了。你别乱想。”赵盏说:“我也没想别的原因。我到金国这些天,你我虽然见面不多,你却没为难我,我记着你的好。”完颜玉说:“你忘记我逼着你下跪了么?”赵盏说:“你完全可以召集众人在旁看着,你也完全能将我打个半死,完全没必要让太医给我治伤。你怕扭断了我的手臂,故意放开了。你怕打得太重,停手不打。你这姑娘,外表冷漠刚强,内心温柔善良。”完颜玉眼眸光芒一闪而过,随即怒道:“你我见过几次,就敢说这样的话。你怎么会懂我?看我不打你几个耳光,让你再胡说。”赵盏笑说:“不说了,不说了。你再闹,这点热气就都散去了。”说着掖了掖白狼裘。完颜玉推开他,扯过白狼裘穿上。“天亮了,回中都城去。”牵起白马缰绳,白马站起。赵盏穿上鹿皮袄。“完颜姑娘,我不能跟你回去。”完颜玉惊问:“为什么?这样的天气,你一个人怎么走?”赵盏说:“就算我走错了,这距离大海也不远。风雪停了,我走到海边,坐船就能回宋国。”完颜玉说:“不行,你不能走。”赵盏说:“我要是不走,很快就会死在这。”完颜玉说:“不会,你别瞎想。本来都好好的,怎么会死?”赵盏说:“要是我在中都城好好的,我为什么要跑呢?”完颜玉说:“你是听说了蒙古和大金之间的战争吗?你是害怕宋人会趁机对大金发兵?你是宋人的人质啊,你在大金,他们不会发兵。”赵盏说:“我要是回去,他们未必会发兵。我要是留在这,他们一定会发兵。”完颜玉说:“这是什么道理?你这个人质不就是为了防止宋国发兵吗?”赵盏说:“我只是景王爷的儿子。一个王爷的儿子。如果大宋朝廷要发兵,景王能做什么?”完颜玉说:“景王手里有兵权,皇帝也要忌惮三分啊。”赵盏说:“景王手里,满打满算八万人。大宋朝廷数十万军队。纵然景王为此和朝廷翻脸,顶多能够自保,无法改变朝政大局,救不下我的命。”完颜玉低眉深索。“不会。宋人多年来惧怕大金,他们不明北方战局,怎敢贸然出兵?要是像当年的惨败,宋人更加承受不起。”赵盏说:“他们不必真的动兵。只要集结军队,或是边兵挑起几次冲突,金国就会立刻杀我。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完颜玉说:“杀你?宋人为什么要杀你?”赵盏说:“在我来金国之前,在金陵城,就被刺客暗杀过。我来金国做人质,也不是平白无故的。现在宋国的皇帝,被太上皇和皇太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说到底,有人想要我死。只有我死了,他的皇位才稳。我本没有这个意思,可若是不争,身家难保。你能明白吗?有人要我死。大宋不需要和金人真的动兵,借金人的手杀我就足够了,只要我死了,就足够了。”完颜玉听得有些心惊。“你是景王的儿子,皇帝是你的亲伯伯,皇太子是你的亲表哥,他们怎会想你死?”赵盏说:“金国多年学习中原诗书礼仪,你该知道,唐太宗的玄武门之变,晋国的八王之乱,甚至宋国都出现过烛光斧影的事。还有明代的靖难之役,清朝的九子夺嫡。寻常人家为了点田产都会兄弟反目,何况是那金光闪闪的皇位呢?”完颜玉低头不语。赵盏说:“完颜姑娘,你抬抬手,我就能活命。要是将我带回中都城,就等于宣布了我的死刑。以你的身份地位,放走了我,也不会有什么处罚。我赵盏永远都记着你的好。”完颜玉说:“你说的话,我,我不能全相信。你和宋国皇室的事,我不清楚。要是你回去了,宋人肆无忌惮的发兵,大金如何是好?”赵盏说:“你太看得起我赵盏了。一个王爷的儿子,在国家大局面前,算个什么?如果宋国真的有高瞻远瞩的君主和臣子,别说是我赵盏,就算是皇帝的亲儿子,也挡不住宋国出兵。如果没有这样的君主和臣子,你们大金担心什么?完颜姑娘,你说,如今大宋有这样的人吗?”完颜玉说:“当年宋国皇帝不宣而战。虽然我还没出生,可这种事的的确确发生过。”赵盏说:“那场战争宋国大败,此后多年不敢对金国用兵。皇帝也因此大受打击,更加重文轻武。如今皇帝年老,更是没了当年那种志气。皇太子惧内,一个惧内的男人,能有什么主见?所以,你自己来判断,我赵盏留不留下,有什么区别?”完颜玉还是在犹豫。她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这样的天气下,就说没找到赵盏,谁也说不了什么,谁又敢说什么?从父王和弟弟对赵盏的态度来看,这个王爷的儿子着实没能受到什么重视。是死是活,恐怕都不会过问太多。宋人更不敢因此就来问罪。人质不就是被丢弃的一个人吗?可她,总是坚定自己的职责。别的事情做不好,连一个人质都看不住吗?别人不问,自己心里过不去。赵盏看出她的犹豫。“完颜姑娘,你心地善良,就忍心看着我去死吗?”完颜玉说:“我回去跟皇爷爷求情,你不用怕。”赵盏说:“他不听怎么办?”“皇爷爷会听的。”赵盏说:“我不能信,只有回到金陵城,我才安全。完颜姑娘,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时间不多,要是追兵来了,你放我走,我也走不了。”完颜玉看看赵盏,看看木屋顶透出的蓝天。赵盏说:“只求你一句话。要是可怜我,放我一条生路。要是想让我死,就带我回去。”完颜玉说:“我完颜玉,是完颜家的女儿。不管将来是对是错,不管宋国会不会动兵。你是宋国的人质,我都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跑了。更不能违背了完颜家的荣耀,擅自放你走。”赵盏无奈的点点头。“其实从最开始,我就不该求你放过我。你是金人,我是宋人。金国是你们完颜家的,我与你非亲非故,凭什么让你为了我,损害了自家的利益。”完颜玉说:“你救了我一命,我记在心上。回去后,我会想尽办法不让人伤害你。你别怪我。”赵盏说:“不,我刚说了,我们是互相取暖,我没救过你性命。要感谢,感谢这匹白马,感谢你命不该绝。你我本互不相欠。”完颜玉鼻子一酸,心里有些疼。冲着往门外走的赵盏说:“你说互不相欠就互不相欠。我还能追着你说,是我欠你的吗?不识好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