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了念想,完颜玉安心养病,三天后就已大好。她赶去中书省去找完颜璟。完颜璟公务繁忙,还是抽出时间陪她到天牢。打开牢房大门,一股发霉的味道涌了出来。完颜玉下意识的掩住鼻子。完颜璟说:“四姐,大牢里都这样。天气还没到特别寒冷的时候,等到冷了,就没这么重的味道。”完颜玉问:“你们将他关在这?”完颜璟说:“天牢和外面比不了,牢里能好到哪去。”完颜玉快步走进去,只一间牢房,寒风从一个小窗子吹进来,和牢房的潮湿混合。她露在外面的手和脸都能感到那种湿冷,最让人难捱,刺骨的湿冷。牢房里的木床上,背身躺着一个人,破被子裹在身上,微微发抖。一旁的小木桌上摆了咬了口的干馒头,还有结了冰碴的半碗水。完颜玉喉咙一哽,说不出话。完颜璟说:“赵盏,有人来看你了。”赵盏不动。完颜璟大声说:“赵盏,有人来看你。”赵盏这才沙哑的问:“谁啊。”完颜玉说:“是我,你怎样了。”赵盏回头看了她一眼,略停顿,又背过身去。完颜玉惊呼:“你的脸怎么了?他们,他们打你了?”赵盏不理会她。完颜玉大声说:“他们是不是打你了,你告诉我,是不是打你了?”完颜璟问那牢头:“打了吗?”牢头发觉事情不对,一时间找不到开脱理由。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打了。”忙解释道:“进了天牢历来如此,并非小的有意为之。”完颜璟说:“当初我送他来的时候,怎么跟你们交代的?”牢头说:“我们并没下重手。”完颜玉咬着牙,回手给了那牢头一个耳光。那牢头吓得急忙跪倒。完颜璟说:“四姐,你消消气。这事怪我,是我没说清楚。”完颜玉反身出门,到了牢房外。完颜玉对完颜璟说:“我要带他出去。”完颜璟说:“四姐,来之前咱们说好了,这事急不得。”完颜玉说:“我不管,你现在就要将他带出去。”完颜璟说:“四姐,你要是这样的话,我就没法做了。”完颜玉说:“这地方又湿又冷,还有人打他。一刻都不能让他待了,你就说帮不帮我?”完颜璟说:“我肯定要帮着四姐。但是急不得啊。这样,我一会跟牢头说,给赵盏换个好点的牢房,更没人敢打他,你看行不行?”完颜玉说:“不行。将他放出来,找好的住处。”完颜璟说:“四姐,你别让我太为难了。不管怎样,给我点时间。”完颜玉说:“你老是要我给你时间,你都看见了。这牢房,换做是你,待得了一时半刻吗?他也是宋国的小王爷,受了这些苦,还不够吗?”完颜璟说:“四姐的话,我全都明白。可这事...”完颜玉说:“让人给我找一间牢房,我就住在这。什么时候放了赵盏,我再出去。”完颜璟说:“四姐,你别胡闹了,你住在这,让我心疼死了。”完颜玉说:“你要是心疼我,就放了他出来。”完颜璟略微思忖,最后狠了狠心。“擅自放人肯定不行,没有皇爷爷的旨意,我们承担不起,还会害了赵盏。四姐,我现在就去宫里找二哥,我俩去求皇爷爷。要是皇爷爷不答应,我就死活赖着不走。”完颜玉眼里光芒一闪。她知道皇爷爷疼爱完颜璟,再加上二哥,这事一定能成。她说:“谢谢你了。”完颜璟说:“从小到大,四姐第一次跟我说谢谢这两字。唉,却是因为个外人。我这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完颜玉说:“你快去吧,我在这等着你。”“那不行,你回家里等着,在天牢等着算什么事?”“我不回家。我只有在这等着,你才会快些办。”完颜璟说:“家事国事不能混为一谈,需在皇爷爷办完国事得空才和二哥去求情。纵然旨意下达,说不定要一两天后。四姐,你让我安心的去替你办事好不好。”完颜玉犹豫片刻。“明早我来接他。”完颜璟说:“最晚后天早上。”完颜玉说:“不,明早。”完颜璟说:“我尽量。”完颜玉进到牢房里,对赵盏说:“你稍微等一等,明早我接你出去。”赵盏不答。完颜玉说:“我知道你怪我,是因为我才让你受了苦。你不愿理我,我不怪你。”
次日清早,赵盏从天牢里慢慢走出来。完颜玉急忙替他披上皮裘,赵盏也不看她。完颜玉说:“你上马车,到王府里住。”赵盏一瘸一拐的从马车旁走过,完颜玉追上几步。“你干什么去?”赵盏不说话。完颜玉抓住他的手腕,赵盏回头,阳光下,他的脸上一片青紫,一侧脸颊肿起老高。完颜玉咬着嘴唇。“你上马车,我替你出气。他们谁打你,我打断他们的腿。”赵盏甩开她的手。“你想回之前的房子住吗?我在王府给你安排了住处,你先跟我回去看看,要是不满意,我再给你换更好的。”赵盏依然不理她。有人骑枣红马走过,顺势将赵盏提起,放在马车上。在马匹上抽打一鞭子,马车往前猛的奔跑,赵盏摔进了车厢里。“哪那么许多废话,回王府。”完颜玉见赵盏无事,问:“二哥,你怎么来了?”完颜璟抽不出空,我来瞧瞧。扭扭捏捏可不像你。完颜玉说:“我的事情烦劳二哥了。”完颜珣说:“这个恩典要的不容易。我和完颜璟昨晚真是想尽了办法,才得了旨意。”完颜玉说:“多谢二哥。”完颜珣说:“不必说些客套话。四妹,倒是你变了。”完颜玉说:“人都会变的。”完颜珣盯着前面的马车,半晌。“四妹,我第一次见到这个赵盏,没看出什么特别优秀的地方,怎么就让你如此对待?”完颜玉说:“我答允不让人欺负他,却还是在天牢被人打了。违背承诺,心中过意不去。”完颜珣说:“他似乎对你不理不睬,用不用我教训他一顿?”完颜玉忙道:“别,千万别。我对不住他,他心中气恼,我能理解。”完颜珣苦笑摇头,不再多问了。
王府中,赵盏的住处紧紧挨着完颜玉的住处。相隔不过一道矮墙,墙上还有一个拱门直接相通。完颜珣连连摇头。“这不妥。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和一个男子紧挨着住?”完颜玉说:“紧挨着住,又没住到一起去。二哥担心什么呢?”完颜珣说:“对你我没什么担心的,谁能占到你的便宜?我是担心那小子。”完颜玉说:“二哥真是喜欢开玩笑。这个院子从我记事开始,就一直空着。赵盏毕竟是宋国景王爷的儿子,不能让他和下人一起去住,你说是不是?”完颜珣说:“嗯,四妹说什么都对。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回宫里去。四妹,大金和宋国是死敌,难有什么秦晋之好,懂吗?”完颜玉说:“二哥也这么说。我对赵盏没有任何男女之间的情感,你们想的太多了。”完颜珣说:“想得多,总比想得少要好。你好自为之。”完颜玉有些恼,这都是怎么了?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他们不都没有成婚?懂得什么男女情爱?怎么就跟我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那个赵盏,我怎么会看得上他呢?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是我最看不上的男人。她走到门口,对下人说:“给他好好洗个澡,换一套新衣服,让太医来好好瞧瞧。他身上的伤,用最好的药。”说完转身走开。片刻转回来。“准备好吃可口的饭菜,他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他要是还有别的要求,尽量都满足他。”完颜玉回到自己房中,她实在疲累,和衣躺倒就睡着了。起初睡得很安稳,后来开始做梦。梦里那个男人站在不远处,有淡淡的雾气,看不真切,但她知道,那个男人就是赵盏。什么话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面对面的站着,依然是那种温暖,那种安心。她醒来时,太阳老高了。丫鬟侍候她穿衣洗漱,她问:“赵盏怎么样了?”丫鬟说:“没听到什么消息。”完颜玉说:“那就没什么事。那么大的人,能有什么事?”吃过了饭,她到赵盏那边的院子。问照料的下人:“怎么样?他还没起床吗?”下人说:“那人患了风寒,与公主之前的风寒差不多。”完颜玉面色微动。“严重吗?太医来看过了?”“太医昨晚来看过,当时还好。今早就叫不醒了。”“叫不醒了?”完颜玉推门进去,几步到赵盏床边,推推赵盏:“你醒醒,感觉怎么样?”她摸了摸赵盏额头,触手火热。惊道:“怎么患了这么重的风寒?叫太医了吗?”那下人说:“叫了,过一会儿就到。”“再去叫。”下人领命去了。完颜玉用湿毛巾盖住赵盏额头,她开始心慌心乱。赵盏的身体本就不好,在天牢里受冻挨打,必定承受不住,一旦爆发,必定格外严重,怎么我疏忽了?重风寒弄不好可是会死人的。她握住赵盏的手。“没事,我这里有世间最好的郎中,有世间最好的药草,很快就能治好了你。”忽然想起昨晚的梦,愈加觉得不吉利。
太医们凑在一起治疗商讨,完颜玉焦急的等在一旁。赵盏高烧昏迷,始终没有起色。中午时分,完颜璟闻讯赶来。完颜玉眼中含着眼泪,紧握双手。见了完颜璟,忙说:“这些太医不太行,还有没有更好的郎中?”完颜璟安慰道:“四姐,你别担心。我去问问。”他问那些太医:“怎样了?”其中一名老太医说:“病人身体本就不好,受了重风寒,昏迷不醒。高烧咬牙,撬开了嘴,汤药也灌不下去。”他与几名太医对视一眼。“恐怕没多少时辰了,后事要适当准备了。”完颜玉眼前发黑,脚下一晃,完颜璟扶住她,问那些太医:“还有别的办法吗?艾灸,针灸,火罐,不都能治疗风寒吗?你们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医,连个风寒都治不好?”老太医说:“寻常风寒可以治疗,但重风寒,还得是汤药有效。别的方法,未必来得及。病人要是体质好,风寒不算什么。要是体质弱,小小的疾病都能要了命。”完颜璟说:“那也试试,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几名太医都知道不会有效,也只得领了命准备针灸艾灸。完颜玉与完颜璟等在外厅。完颜璟说:“四姐,不管最后结果怎样,都不是你的错。”完颜玉慌乱的说不出话。完颜璟说:“生死有命,他命数该当如此劫难,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纵然没有这样的事,该当跨不过去,他怎样都跨不过去。要是能跨的过去,总会有转机出现。”完颜玉颤抖的说:“是我的错。当时我要是放走了他,就不会是今天的局面。他不会恨我,他会感激我。”完颜璟沉默片刻。“四姐,发生的事都是应当发生的。别为过去的事耿耿于怀,往前看才是。”完颜玉掉了眼泪。“我不敢往前看。”完颜璟说:“他,只是个宋国的人质,与你非亲非故。他要是不逃走,也不会到这一步。你是为了寻他才陷入险地,他该当救你,你不欠他什么。他在大金做人质,本该受苦受难,这么走了,对他未尝不是福气。”完颜玉哭着说:“不,不是这样。从他昨天回来,我就下定决心,不让他再受一丁点儿苦难,我让他过好的日子,不再让人欺负了他。可就这么快,我就睡了一觉,醒过来,就这样了。我不该睡的,我要是不睡,早些发现,早些诊治,或许就不会这样了。”完颜璟递给她一块手帕。“四姐,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见你流泪。”完颜玉用手帕捂住了眼睛,低声啜泣。她平素外表如何刚强,到底是个姑娘。刀子嘴,豆腐心的姑娘。为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流泪,绝不是因为愧疚,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动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