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赵盏都在想着怎么算计金国。算计人这种事是有瘾的,何况是将整个国家玩弄在掌中。只是该怎么去算计,要好好琢磨。太监通报太子驾到的声音未停,赵盏已经推门进了正殿。殿内的文臣武将站起,赵盏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对赵雁行礼,赵雁点点头。赵盏径直走到桌前,盯着桌上的地图。“金国将公主嫁过来,肯定和蒙古之间的战争吃了亏。否则他们不会履行这样的约定,至少不会这么痛快。”问岳霖:“之前让兵部探查,金国和蒙古的战斗结果如何?”岳霖说:“消息前几日刚到。正如太子所料,金国与蒙古两败俱伤,各自退兵。”赵盏拍拍桌子。“好,好,太好了。”他想了想。问站在角落的郭忠。“你的人有什么消息?”郭忠走上几步。“大体消息与岳将军所说相差无几。金国十几万的精锐,损失近半。蒙古西辽联军损兵也有七八万人。蒙古和金国退兵,西辽占据了上京路部分土地。”赵盏问:“上京路在哪?”郭忠在地图上给他指出来。赵盏说:“西辽占据了吉林西部,距离金国的发源地不远了。金国现在一定寝食难安,再起战事不可避免。他们的精锐伤亡惨重,攻打西辽,蒙古不会坐视不理,又是一场鏖战。索性依照协议将公主嫁到大宋,先稳住南边。”
礼部尚书尤袤递来一封金粉封漆的信:“金国皇帝完颜雍亲笔,感谢大宋遵守条约内容。愿两国长久和平。”赵盏接过,随手放在桌上,看都不看。“金国是想先堵住我们的嘴,以免南北分兵作战。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们心里虚得很。”侍卫亲步兵司指挥冯泰说:“太子,金国南边守备薄弱,正是绝好机会。臣请率军北伐,收复故土。如若不胜,甘服军法。”赵盏说:“要真这么简单,我之前还和金国谈什么?直接三路出兵就是了。或许收回的土地比条约中索要的还多。”冯泰说:“末将确有疑问。大利在我,兵锋所指,金人必定望风而降。何必要按兵不动,与金人谈判?”留正皱眉看着他,冯泰说:“臣素来性子直爽。请皇上,太子不要怪罪。”赵盏说:“战场杀敌的将帅本该直来直去,拐弯抹角反而是不好了。”他略微思忖。问冯泰:“步帅,宋军和金军比起来,谁更厉害?别掺杂其他想法,实话实说。”冯泰说:“自然是金军更厉害些。”“那蒙古军和金军比起来,谁更厉害?”冯泰说:“金军在蒙古面前吃了亏,恐怕蒙古军比金军更厉害些。”赵盏说:“那么按照步帅所说,上次我们与金国全面开战,金国那五万精锐就驻扎在江北。算上其他守备部队,十几万人。我们集结了二十万兵力,其中许多厢兵,讨不得多少好处去。但我们牵制住金军五万精锐,蒙古就会在北方大败金国。金国主力尽失,蒙古军一路南下。我们与金军死战,两败俱伤。蒙古军坐收渔利,趁势过江。当如何?”冯泰脸色发白,其余臣子也都大觉后怕。
赵盏接着说:“要是依了步帅这次的计划,趁着金国精锐不在南方,对金全面开战。顺利的话,或许能收复了大片失地。金国国力严重受损,必定还会败给蒙古,早晚灭国。进而大宋和蒙古瓜分了金国,领土直接接壤。步帅刚说,宋军不如金军,金军不如蒙古军。那宋军更加不如蒙古军了。蒙古夺得了土地城池,金银财宝,实力大增。咱们干掉了金国,却迎来了更加强大的对手。敌强我弱,收回的失地保不住,连现在的江南之地怕是都会沦丧。步帅,到那时又当如何?”冯泰冷汗涔涔,支支吾吾的答不出来。赵盏说:“该动兵时,不可犹豫。不该动兵时,不可先言战。”冯泰说:“太子所言极是,臣思虑不周。”赵盏说:“步帅为国尽忠,想法是好的。只是时机不成熟,还需等待。”他环视众臣。“在场各位都是肱骨重臣,忠心耿耿,可以告知各位。大宋对金国的战略在签署协议之前,就已制定完成。皇上,左右丞相,枢密使均知晓。目下,金国大患在北。与蒙古,西辽之间的战事短时间内很难平息。为了保证南方安全,金国必定不敢得罪大宋。我们可以借此时机,在合理范围内迫使金国让利。绝不能在背后捅刀子。只要金国还在,就能作为大宋屏障,抵挡蒙古。我们在后方训练兵士,打造兵器,扩充军队。只要有一天,我们的军力不弱于蒙古,就有能力影响全局,甚至掌控全局。所以,要保证拥有强大的军力,但不能对金国动兵。让金国没有后顾之忧,安心与蒙古对耗,我们静静的看着即可。”众臣小声议论。赵盏说:“西辽占据了上京路,如同一个楔子钉在那。而且西辽意在收回幽云十六州以北所有地盘,更是金国不能接受的。西辽和蒙古联盟,金国很难将西辽赶出去。如今,金国必定焦头烂额。他们未必看不透我们的计划,却没有好办法破局。或许金国早发现了,才会将公主嫁过来。毕竟和蒙古西辽谈,远不如和我们谈划算。他们知道,我们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赵盏的手指在地图上从西往东滑动,停在了西夏的位置。他用指尖敲敲西夏,又敲敲金城。岳霖说:“金城守军四万。”赵盏说:“让李尧将军再调去四万人。”岳霖领命。赵盏按着桌上的信。“金国表面上是写信感谢,实际上强调宋金条约,希望我们遵守合约内容。嫁公主,即是两国联姻。姻亲之国,和平为主。对我们来说,这顺水人情,可以做。”问尤袤:“金国嫁公主,嫁妆带了多少?”尤袤说:“昨天金国公主才到,礼部正在清点。粗略估计,金银财帛,名马字画,折合白银十万两上下。”赵盏说:“这不行,太少了。那么大的国家,岂能这么小气。礼部派人去谈,至少再要来四十万两,凑够了五十万两的整数。”尤袤想了想。“太子,这,恐怕金国不会答应。”赵盏说:“去谈。没有现银,就用牛羊粮食,或者其他物产替代。如果不答应,跟他们说,大宋这边的适龄宗室子弟皆已娶妻,将公主送回去。”尤袤十分为难,一次性将嫁妆翻几倍,怎么谈?赵盏说:“放心的去谈。别说五十万两银子,一百五十万两,金国都拿得出。这不是单纯的嫁妆,要了,他们或许更安心。”参知政事范成大对尤袤说:“太子让你去谈就去谈。”尤袤这才领了命。
赵盏将地图卷起来。“左丞相王淮,右丞相赵雄。参知政事范成大,赵汝愚。枢密使留正,礼部尚书尤袤,兵部侍郎岳霖。随我去中书省。其他人,各自去忙吧。”他对赵雁说:“父皇,我先去了。”赵雁说:“今天晚上,到宫里吃饭。”赵盏说:“正好我想母后,赵晗她们了。”赵盏与岳霖走在最后。“杨辅怎么回事?他是兵部尚书,多少天没来了?”岳霖说:“杨大人身体欠佳,请了长假。”赵盏说:“他要是病的太重,就好好在家歇着。兵部的事,你全权处理。一部主官,空职这么长时间,不像话。”他将地图交个岳霖,快走几步,到了赵雄身边。“前几天中书省下达,增加铁制农具的提案,门下省那边有什么问题?”赵雄说:“大宋钢铁很多,但打造如此多的农具,并非三五月内能完成。中书省要求的时间太紧,就算门下省通过,到了下边,也完成不了。”赵盏说:“稍后一并研究。通知司农寺卿和户部尚书参加。”
当晚,赵盏与赵雁对坐饮茶。赵雁说:“白天理当商讨金国公主的事,你全给忘了。”赵盏说:“没忘啊。我将嫁妆从十万两银子增加到了五十万两。具体的,用不着拿到朝议上说,又不算什么大事。”赵雁说:“两国联姻,这还不算大事?”赵盏说:“让礼部和宗正寺去处理就行了。”“礼部和宗正寺做不了主,最后还得到你这边决断。你说说,金国公主嫁给谁。”赵盏说:“让宗正寺去查。选一位到了婚配年纪的宗室,将婚礼办了,有什么复杂?”赵雁说:“人家是金国完颜氏直系公主,金国皇帝的亲孙女,能随便嫁个赵姓宗室吗?”赵盏说:“那就选个直系的宗室娶她。”赵雁说:“正好。只有你最合适。”赵盏笑说:“您别拿我玩笑了,我可不娶。”赵雁说:“跟你开什么玩笑。金国那边点名公主嫁给你。”赵盏说:“条约里只写金国嫁公主到大宋,他们可没权利决定公主嫁给谁。”赵雁说:“我和你母后都见过了,我俩都很满意。你还没有太子妃,金国公主和大宋太子联姻,这不正是天赐良缘吗?”赵盏作势要起身。“你说这事,我可走了。还有那么多国事要忙。”景王说:“你是太子,你的婚事,就是国事。最重要的国事,其他的国事都不及这个重要。”赵盏说:“既然我是太子,怎么就不能做主自己的婚事?”景王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盏说:“这就是老一套的东西,将来我一定废了这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雁说:“将来你怎么做我管不着,现在你就得听父母的话。”赵盏还待争辩。一名宫女在门外说:“饭菜准备好了,请皇上太子前去用膳。”
偏殿。三人围坐在桌前。赵盏说:“我就知道这顿饭不是那么容易吃。”皇后说:“盏儿,父母都是为你好,不会害你。”赵盏说:“说是为我好,什么事都替我做主。连娶谁,都得听你们的话。”皇后说:“你要娶的太子妃就是你将来的皇后,不只是你的事,更是国家的事。”赵盏说:“是国事,可也是私事。我俩婚后总是吵吵闹闹,互相看不顺眼,日子怎么过?皇宫里怎么能和谐太平?”皇后说:“当初你死活不愿意娶素素,现在不也很喜欢她吗?相处久了,早晚会看顺眼。”她接着说:“金国公主端庄漂亮,善解人意,你一定能看顺眼。”赵盏说:“那可不一定。”皇后说:“话别说得太早了,等会让你见见她。”赵盏问:“你把她留在宫里了?”“我看好的儿媳妇,留在身边怎么了。”赵盏说:“那就让她一直在宫里呆着吧。”皇后说:“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但那不可能。”赵盏说:“我跟你们说过好几次了。小锦为什么就不能做太子妃?就因为她的身份吗?没有她,我都死了两次了,你们还在意她平民身份?”皇后说:“不是我和你父皇在意小锦的身份。太子妃是将来的皇后,是国事。你如果还是小王爷,小锦今后做景王妃,我们肯定不会反对。”赵盏说:“那我就回去做小王爷。做小王爷都比做这个太子轻松自在。”赵雁一拍桌子。“胡说什么!”皇后说:“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发脾气。”对门外宫女说:“去请公主过来。”对赵盏说:“你们先见一面,或许就看好了。”
不多时,宫女复命。公主站在门外,迟迟不进来。皇后说:“这孩子大概是害羞了。”她起身,将公主领进了屋。四目相对。完颜玉鼻子发酸,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相逢此刻,千言万语讲不出一个字。所有的愧疚和思念,最终都化作了一个含泪的微笑。赵盏望着她,回忆纷至沓来,无比清晰。他万万没料到,远嫁的金国公主会是完颜玉。他以为,那段缘分自从上次分别,就彻底结束了。千里姻缘,红线还是将她带到了自己的身边。国家联姻,父母赞同,似乎已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碍。可,怎么会没有呢?赵盏躲开完颜玉的眼神,木然的将手里的酒杯放下。赵雁和皇后看得出两人眼里的情愫,暗暗欣喜。赵盏却说:“将她送回金国吧。条约上,远嫁公主这条可以划掉。嫁妆都不要了。”他从完颜玉身边快步走过,在门口略微停留。他想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