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丫头,年纪轻轻成了孤儿。为了一口吃的跟着赵盏,将来进皇宫,说不定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她吃饱饭的要求能够实现了。可这难免对不住她。江西此行,赵盏心情沉重,带着无限愧疚。他该给吕程一个补偿,给她一个更好的未来。权当是给江西受灾百姓一个补偿。以赵盏的身份,不好出面。他与赵荀商量过了,赵荀恰有此意。赵盏说:“吕程,这是好事。你不愿意吗?”吕程看看赵荀,又低下了头。赵荀说:“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不急。”吕程偷偷的往着刘钊的方向望去。赵盏说:“吕程,你先过去吧,想好了跟我们说。”吕程起身走开几步,回身弯腰行礼。她走到刘钊身边,将点心给了刘钊。刘钊见她心事重重,不知刚说了什么。几次想问,都没能开口。
当晚,在镇中客栈歇宿。刘钊与吕程坐在客栈后院的石碾上。刘钊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吕程问:“你不想问问,白天少爷跟我说什么了么?”刘钊说:“少爷的事,我不敢问。”吕程说:“你不问,我跟你说。你听不听?”刘钊不开口。吕程说:“少爷问我,愿意不愿意做他的妹子?赵大人要收我做女儿,问我愿意不愿意。”刘钊眼神一动,侧头看吕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梦的。”吕程说:“我还没想好。”刘钊说:“赵大人是大宋宗室,二品大员,你做了他的女儿,荣华富贵,不可限量。还需要想什么?”吕程说:“我没了爹娘,在大灾中熬了过来。以为从此后,做人家的丫鬟,做一辈子下人。无论如何,只有顺从安排。反正有口饭吃,我就满足了。如今有人愿意收我做女儿,哪怕赵大叔只是个寻常百姓,我能有了亲人,仍是开心的要死了。”她与刘钊共同望着星星,过了一会儿。“我要是做了赵大叔的女儿,你我还能见面吗?”刘钊说:“不管是你做了大人的女儿,还是做了少爷的丫鬟。回到京城,你我注定要分开。至于今后能不能见面,我说不准。”他接着说:“这段时间我带你在身边,是因为大人不能完全信任你,命我时刻监视。”吕程说:“这我明白。少爷的身份,肯带着我,非常不容易。”她咽了咽口水。“刘大哥,你待我极好,我将你当成了亲人。”刘钊并没太意外。“我长你七岁,好生照料本是应该。我是大人了,你还是孩子。何况我奉命行事,你要感谢就感谢少爷吧。”吕程沉默少许。“我去找少爷。”刘钊说:“少爷刚刚吃过晚饭,你别去打搅他。”吕程说:“少爷说过,什么时候想好了就去跟他说。”刘钊说:“既然如此,你小声些走。”他望着吕程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怅然若失。刘钊到了动情年纪,吕程还小。可吕程经历诸多苦难,年纪已不是唯一能评判她看待感情的基础了。物质方面,吕程要的只是能活下去的一口饭。精神方面,她想要一个依靠。初次相遇,吕程躲在刘钊身后,刘钊护住了她。那一刻她就找到了依靠。在她看来,这个依靠比荣华富贵更加珍贵百倍。刘钊以为吕程去找赵盏说,愿意做赵荀的女儿。换做是谁,都会做这个选择。他很失落,今后吕程是大宋宗室,与他天上地下,几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缘分到此为止。以至于,他本该跟着吕程,竟全然忘记了。又望了半晌星星,才猛的想到失了职,跃上二楼,压住脚步声到了赵盏门口。
刚好听赵荀大声说:“刘钊,你进来。”刘钊推门进屋。房里只三人,他对赵盏和赵荀躬身行礼。赵盏说:“坐下说话。”刘钊坐在一旁,心里发慌。赵盏问:“刘钊,你和吕程商量好了?”刘钊以为他问的是两人在院子里说的话。答道:“回少爷,商量好了。”赵盏脸上怒色闪过,他压着怒气。“赵大人说你今年十七岁了。”刘钊说:“是。”“你知道吕程多大年纪了?”刘钊答道:“十岁。”赵盏说:“我这个人,非常痛恨大男人骗小女孩。如果吕程是个大姑娘,哪怕你八十岁,是个老头子,她自己愿意,我都管不着。可她现在是个孩子,你怎么能做这缺德事?”刘钊急忙站起。“少爷,我,我,我没有。”赵盏说:“你没有吗?你们不是商量好了?吕程跟我说,她要跟着你。做你的丫鬟也好,做你的妹子也好,做你的女人也好。只要跟着你,她都乐意。你全不知道吗?”刘钊惊讶的看着吕程。吕程说:“少爷,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刘大哥不知情。”赵盏说:“他亲口说了,还有错吗?”吕程说:“少爷,这是我的心里话。我要是提前和刘大哥说,他肯定不会让我来找你说。我们商量过,刘大哥让我听少爷的话,我却不想。”她对赵荀说:“大叔,您是好人,我也想认您做父亲,可我要是跟您回去,今后与刘大哥很难见面了。”赵荀看看赵盏,赵盏说:“刘钊,你先坐下吧。”刘钊无比慌乱,坐下后,发觉已是冷汗涔涔。
赵盏喝了一口茶。“吕程,我知道你对刘钊有意,可你是个孩子。你如何懂得男女情爱,相处不久,你怎知没错付了人?”他瞥了刘钊一眼:“当然了, 刘钊是个好小伙,赵大人知根知底。你俩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可你跟我说这些话,让我怎么办?如果你做了刘钊的丫鬟,低人一等。刘钊在殿前司,前途无量,今后怎说也要着绿袍,甚至红袍都说不定。那时候,他身份高贵,你是个小丫鬟。再想续前缘,千难万难了。而且我说过不想委屈了你,因此我未必答应。如果做了刘钊的妹子,倒是可以,你愿意吗?”吕程不说话,自是不愿意了。赵盏说:“按照大宋的规定,女子需十五岁及笄。你想做他的女人,至少还要等五年。你现在跟着他,以什么身份呢?丫鬟合适,还是妹子合适?都不合适吧。”他思忖片刻。“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做赵大人的女儿。做了赵大人的女儿,你是大宋宗室。不管将来刘钊做了多大的官,你嫁给他都算下嫁。至于见面,如果你父亲是殿前司副帅,殿前司里的人,你想见谁就见谁,一句话的事,有什么难的?”吕程面露喜色。“果真这样吗?”赵荀说:“少爷在这,我跟你保证。”吕程大喜,要去抓刘钊的手,刘钊急忙躲开了。吕程不在意,跪在赵荀面前。“我愿意认您做爹爹。”连磕了几个头。想起以往遭遇,百感交集。赵荀将她扶起,替她擦擦眼泪,也是久违的现出笑容。赵盏看着刘钊。“我很乐意成人之美,不乐意强人所难。等吕程到了嫁人年纪,若是你们俩人觉得在一起不合适,自己决定分合。我不过问。”刘钊木然的起身行礼。“谢少爷。”又对着赵荀和吕程行礼。吕程忙说:“刘大哥,你干什么?”刘钊说:“恭喜小姐。”对赵盏说:“属下请求告退。”得了赵盏应允,他转身出门。吕程追了出去。
赵荀为赵盏斟满了茶。赵盏问:“我看得出刘钊有意。他怎么这般反应?”赵荀说:“这孩子从小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受尽了欺辱。后来遇见世外高人,练就一身好武艺。但性子内向寡言,十分自卑。他肯定认为吕程做了我女儿,从此高攀不上。就算有意,也不敢想。”赵盏说:“难道我应该过问他俩的事吗?现在就把他们俩的婚事定了?”赵荀说:“倒是不必。若两人皆有意,天定缘分,想拆都拆不开。若是一方有意,或是有缘无分,就算少爷一道旨意,依然走不到一块。”赵盏说:“想不到你也相信命运。”赵荀叹了口气,像饮酒那般仰头将茶饮了。赵盏说:“要不,咱俩喝点?”赵荀说:“我负责少爷安全,不敢沾酒。回京后,少爷想喝酒,定当奉陪。”赵盏拎起茶壶,为赵荀斟满了茶。“你家里出了那样的事,还让你跟着保护我。辛苦了。”赵荀说:“官家旨意,必要遵从。太子安全,比我家里的事重要得多。”赵盏说:“要是我事先知晓,一定让父皇换个人来。”赵荀说:“官家信任,我怎敢推辞。”赵盏端茶与他对碰饮了。赵荀未喝酒,仿佛有些醉了,盯着桌上的烛光,喃喃的说:“我与她的缘分只有十年。十年期到了,她注定要走,无论如何都留不住。只后悔,她活着时,待她不够好。”赵盏安慰他:“十年来,您不曾纳妾,独宠一人,她一定很满足了。为你生儿育女,虽没能看着孩子长大成人,也享受过天伦之乐,这便无憾了吧。”赵荀说:“少爷说的不错。她走的很安详,带着笑,应该没有遗憾。”赵盏说:“生命短暂,却也绚烂。既然你信命,说不定下一世,有缘还能相见。”赵荀依然盯着烛光,痴痴发呆。
天气开始炎热,一行人路过临安不回京,进入宁波地界。宁波是当时大宋最繁忙的港口之一。依托江南发达的手工业,大量商船自此出海贸易。丝绸,茶叶,瓷器,纸张,为大宋赚回许多金银。海路延伸到了东南亚,印度等地,已算是远洋贸易。赵盏站在港口对面废弃的市舶司衙门前,望着进港出港的商船。取出范成大一路上记载下的待议提案,在后面填上:“重置市舶司。”
他离家月余,过家门而不入,偏偏要走一趟宁波。最重要的一件事:搞钱。去年大宋收入两千两百万两白银,军费要花六百多万两。金国归还了土地,增加不少收入,军费也增加了数十万两。赶上了江西大灾,动了钱粮不说,还免了两年税赋。抄贪官的家,能直接抵消掉就不错了。金陵城兴建的新皇宫,初次调拨银两就有二百万,后续还会增加。各项杂七杂八的用度,弄不好到年底还得倒贴。一旦碰上了灾年战事,肯定捉襟见肘。再不想办法增加财政收入,等国库见底,问题就严重了。赵盏首先想到的便是对外贸易。陆路贸易早断了,这海上贸易成了最主要的商路。
一艘巨大的商船上,赵盏与船长站在船头。赵荀站在他俩身后,略微靠着船长一侧。中年船长笑说:“我是正经商人,只经商赚钱,不杀人越货,不必防备我。”赵荀听了,仍是不动。那船长笑呵呵的很随和,不再强求了。赵盏说:“不知尊姓大名。”那船长说:“在下袁航。”赵盏说:“这名字甚好。”袁航说:“客官要租我的船?”赵盏说:“不止你这一艘船。或许整个港口的船我都要租。”袁航眉目微动,简单的打量赵盏。“客官说笑了。莫说租船需要好多银两,客官有多少货物要运?在下这一艘船,若运粮米,能运输两千石。茶叶能运五万斤。大瓷器保证不破损运输一两千件,小瓷器数万件。”赵盏说:“货有的是,就怕到时船不够。”袁航略带嘲讽的一笑。赵盏不在意。“你最远到过什么地方?”袁航说:“那可远了。天竺国听过吗?”赵盏说:“知道。你的船是水密隔舱吗?”袁航问:“什么水密隔舱?”赵盏说:“就是舱室分开密封,一个或者几个舱室漏水,船也不会沉。”袁航说:“当然了,我们都叫八槽舰。不这么做,万一在海上触礁,只有等死了。现在的大船都用八槽舰方法建造。”赵盏抬头望着桅杆。“我打听了,你是这里最好的船长。你的船,没出过事。”袁航说:“运气好罢了。”赵盏说:“在大海上,一直有好运气就是能耐。我手里有两个大活,办成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你名垂青史。看你敢不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