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枢密院。岳霖指着地图:“据探子回报,上京路的战事持续。因为金国在上京路以北也有精兵把守,西辽三面受敌,金国占了上风。西辽蒙古联军如果不增兵,上京路早晚被攻破。”赵盏问:“这是多久之前的消息?”留正说:“五天前。金国虽占了上风,进展不快。金国除了在上京路的战事,还需防备蒙古。中都城距离金蒙边境太近,他们不敢合兵一处,贸然决战。”周必大说:“不管谁输谁赢,对我们都没好处。”赵盏说:“没错。如果金国赢了,北方平定,蒙古无法继续牵制金国。金国不需在边境设重兵防御。那好,我们从金国要来的领土,他们可要来夺了。假如蒙古赢了,金国国力大损,无力抵抗,金国则无法作为大宋的屏障。为今之计,还是让他们继续僵持对耗。哪怕是决战,也要两败俱伤。”岳霖说:“具体两国用兵,无法探查。假如我指挥西辽军,首要定是进攻上京路以东,将上京路以北的金国军队和本土军队撕开。这样北方的金军必会军心涣散。进而守住南方边境,聚歼金军,将上京路以北全部收入囊中。”赵盏问:“如果岳将军指挥金国军队会怎么做?”岳霖说:“金军一定要保证上京路不被西辽军击穿,不惜代价。所以,臣认为两国主要的争夺地点就是上京路以西,反而上京路南北战事不会太激烈。”赵盏皱眉。“要将上京路以西攻下,如果有蒙古铁骑参与,应该不算太难。如今西辽竟落了下风,定是蒙古没出兵帮着他们。”岳霖说:“多半如太子所料。蒙古牵制金国部分主力,并没直接与金国交战。”
赵盏沉思片刻。“如果这样,西辽军队独立作战,想取胜就很困难了。我一直担心,蒙古和西辽的联盟出现裂痕,西辽远征军缺少后援,早晚支撑不住,出现一边倒的局面。或者西辽收复故土的决心没有那么坚定。如果想着能留下最好,打不过宁可回到西边去,不和金国决战,那也不会有什么两败俱伤了。”岳霖说:“联军不过是各取所需。谁会为了盟友利益损害了自身的利益。表面上说勠力同心,实际上互相防备,如有必要,背后捅刀子未尝不可。现在有金国这个大敌,蒙古未必会捅了西辽,也不能让西辽在东边站稳脚跟。否则蒙古西边有西辽,东边有东辽,南边有金国,那可不是什么好事。”赵盏说:“没错。蒙古和西辽联军的裂痕虽有,互相猜忌,还没到彻底决裂的地步。假如我在金廷中枢,一定拼全力进攻西辽。首先,长白山是金国兴国之地,绝不能丢。其次,西辽面对巨大压力,假如蒙古仍按兵不动,西辽定愈加不满,联军的裂痕则会增大。一旦联盟决裂,形势逆转,金国北方战事便明朗了。”
留正盯着地图。“要是这般,蒙古会维护联盟吗?蒙古会不会出兵帮助西辽?”赵盏说:“枢相问的好。要看各方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蒙古对金国动兵的目的很简单,抢劫。北方游牧民族历来的做法,金银珠宝,牛羊畜生,壮男美女,见到什么就抢什么。抢完了就跑,隐没在草原中,寻不到踪迹。纵然如今的蒙古实力强大,依然改不了抢劫的习惯。西辽的目的,是为了收复故土。因为现在的西辽与金国不接壤。单独依靠西辽的实力,不是金国对手。必然要寻求蒙古的帮助。蒙古为了能深入金国腹地,抢夺更多财宝人口,也需要借助西辽的力量。各取所需,建立联军。结果呢,蒙古作为联军主力,现在被挡在边境之外,损失兵力不说,还没抢到多少好处。而西辽出力不多,却实实在在的占据了上京路大片土地。换做是谁,心里都不会平衡。”留正问:“太子的意思是,蒙古不会再帮着西辽?”赵盏说:“第一种可能:蒙古不会破坏联盟,但也不会直接出兵帮忙。西辽远征军要是败了,允许借道归国。三国全回到了战前的局势,那这场战争没有胜利者,全都吃了亏。当然了,早期我们大宋拿到了好处。之后想保住成果,也难免损兵折将。第二种可能:蒙古允许西辽经过蒙古领土,支援上京路。一直让西辽和金国对耗,蒙古在旁观望,寻机而动。第三种可能:蒙古重视联盟,在北方边境对金国发动攻击。金国又会自顾不暇,陷入血战。不管结果如何,西辽都有机会夺取大片领土。但第三种情况,西辽得到的好处最多,金国最亏,蒙古则是福祸难料了。弄好了,蒙古可以有一个强大的盟友。弄不好,蒙古三面遇敌。对于我们大宋,局面会变得更加复杂。不过蒙古要是想帮,早就帮了,没必要拖到现在。所以我认为第三种情况基本可以排除。”
赵盏轻轻敲着桌子。“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我与他素未谋面,互不了解,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是不是还有第四种可能。”他想了一会儿。“不管蒙古将来怎么做,我们按照自己设定好的计划执行。遇到变故,再商讨对策。”岳霖指着西夏:“太子在西夏下了一着棋。”赵盏说:“西夏是一着棋。另一着棋,我预先让人赶去蒙古和西辽散布金国气数已尽,蒙古崛起的谣言。”留正说:“现今蒙古和西夏都没有大动作,会不会是谣言出了问题?”赵盏说:“不会。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厉害,散布谣言手到擒来。我还安排了几名翻译随行,带了金银珠宝。谣言肯定已起。与我在金国做人质时一样,谣言是柴,柴准备好了,需要点一把火。”留正说:“西夏被大宋,西辽,蒙古,吐蕃,金国围在当中,位置十分特殊。太子将西夏当成了这把火?”
赵盏喝了一口茶。“就因为西夏位置特殊,是必争之地。周围几个大国都在盯着它,西夏的防御压力巨大。本来做金国的属国,蒙古碍于金国实力,不敢对西夏怎样。从前西夏与大宋还不接壤。他们只需将重兵驻扎在西边,防备吐蕃和西辽。现在好了,除去吐蕃西辽,又要防备蒙古与大宋。立时承受不起了。在西夏与大宋边境,西夏只有五万兵。除了少数精锐,其余全是民兵。压迫西夏,金城四万兵差不多了,我为什么还要加四万兵。”岳霖说:“臣明白了。”赵盏说:“岳将军讲讲。”岳霖说:“金城八万兵,表面上是针对西夏,其实是给西辽和蒙古看。”赵盏说:“详细点。”岳霖说:“西夏是必争之地,任何一方拿下西夏都会占尽地利。可西夏兵农合一,养兵近二十万。虽是小国,又不是寻常小国。虽然需要依附大国,又不会完全臣服。但蒙古西辽联军如果趁此机会攻击西夏,西夏绝难幸免。灭掉西夏,西辽能直接攻击金国西部。金国即刻陷入两线作战,难以取胜。金国败了,于大宋十分不利。所以太子在金城陈兵八万,让蒙古和西辽有所忌惮,不敢擅动。”赵盏说:“还有,西夏被灭,大宋就会与蒙古或者西辽接壤,西北面临巨大压力,无法置身事外。未到时机,大宋不能吞并西夏,也不能让别国吞并了西夏。要利用西夏的地理位置,制衡各方势力。西夏知道自己能耐,处在必争之地,关键时刻难以自保。小国的生存之道,如同高空走钢丝。时刻小心翼翼,保持平衡。一旦失衡,必定会栽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但实际上,多数情况小国根本无法保持平衡。如果君王足够聪明,还能在夹缝中勉强生存。如果小国不知天高地厚,失了平衡。甚至本是棋子,却自以为是棋手。转眼间,国灭家亡,灰飞烟灭,一点儿都不值得可怜。”
赵盏问:“西夏的皇帝叫李什么?”留正答道:“李仁孝。”赵盏说:“李仁孝算是聪明人。蒙古西辽与金国作战,他若仍是金国的属国,蒙古西辽揍他理所应当。而金国无暇分身,明知道西夏不能被灭,也无力救他。要是西夏投奔了蒙古西辽,哼,他敢吗?吐蕃国力太弱,不能依靠。那就只能投奔大宋了。西辽,蒙古,金国,肯定谁都不愿得罪了我们。做大宋的属国,才能保得住国。”赵盏冷冷一笑。“可现在我们大宋不收他。”留正问:“为何?”赵盏说:“第一,西夏建国先是做了大宋属国,后来做了金国属国。现在又背叛了金国,要回到大宋这边。墙头草怎能信任?将来要是有机会,一定还会背叛大宋。第二,西夏国力不弱,难以驾驭。以后要是搞点事挨揍了,请求大宋出兵,我们帮还是不帮?收了西夏做属国,未见得是好事。第三,大宋早晚会吞并了西夏。如果有了宗主国的名头,到了那天于情于理不合,徒增麻烦。最重要的,要是收了西夏,如何利用它制衡列国呢?”留正问:“西夏多次进贡示好,嘴上没明说,谁都看得出就是想做大宋属国。咱们不收,这容易引起误会。”赵盏说:“能有什么误会?我从未答应过他们什么。难道任何一个小国进贡后,我们都要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不满足就会引起误会?”留正说:“臣的意思是,西夏如果不做我们的属国,是不是会继续留在金国那边,或者投靠蒙古和西辽。”赵盏说:“枢相仔细想想。西夏还有别的选择吗?要是金国护得住他,何必几次三番向大宋示好?投靠西辽蒙古,我不玩笑。纵然我不轻易言战,如果西夏真敢这么做,用不着等金国动手,我一定毫不犹豫下令出兵灭了它。我还敢说,蒙古和西辽会眼看着大宋灭掉西夏,绝不会干预。如果出兵灭掉西夏,我早前定下的所有策略全要推倒重来,面对更加艰难的局势。可到那时我必须这么做,绝对不能让西夏投靠了蒙古,这是底线。除非西夏自立,谁都不靠。要是谁都不靠,李仁孝能睡得着吗?”他长舒一口气。“国家之间博弈,权衡利弊。李仁孝有头脑,他不会自取灭亡。”
留正问:“依照太子的意思,该怎么答复西夏?”赵盏说:“签署互不侵犯条约。让李仁孝不必担心金城的八万兵。知会礼部尚书尤袤,下午我接见西夏使臣,具体事宜当面说。”他又想到了完颜玉。昨晚想了许久,时不我待,不能再等了。只能尽量做的隐秘,不让人发现,免得你再伤神。对岳霖说:“给李尧将军去令,金城守军停止演习,在边境就地驻扎,巡逻守备。”岳霖得令。赵盏说:“详细的等我见了西夏使臣后商讨。今天枢密院说的一切都是军事机密,不可泄露,否则军法从事。各位去用午膳吧。殿帅,你跟我一起走。”
主管殿前司公事赵阗,大宋宗室,年过五旬,双鬓已白。他与赵盏走出枢密院,仍是不出一语。赵盏说:“殿帅,你参加过几次议事,为何从不发言?”赵阗说:“臣不知该说什么。”赵盏说:“想到什么说什么。议事就是要畅所欲言。殿帅掌管殿前司,许多时候要听殿帅的建议。”赵阗说:“臣惭愧。殿前司为宫廷禁军,卫戍皇宫,保证皇室安全。国家大事,臣实在不敢参议。”赵盏说:“从前是这般。现在父皇将殿前司增兵至十万,侍卫亲军步军司增兵至五万。总兵力十五万守卫京畿。殿帅作为这十五万禁军统帅,该明白责任重大。”他不禁苦笑。“当年太祖黄袍加身,夺了柴家天下。杯酒释兵权,重文轻武,皆是惧怕武官效仿他夺了这赵家天下。父皇率军兵临城下,京畿周围无兵可用。殿前司军备废弛,久不经训,七万余人,竟不能作战。父皇为了避免那样的情况再次发生,改变了殿前司的职能。殿帅,我与父皇的意思相同,这支禁军,必须是大宋最强大的一支军队。野战杀敌,攻城拔寨,战无不胜。”赵阗说:“臣深知其中厉害。臣已选拔五万人卫戍皇宫,其余十万人在各地整训,请官家和太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