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开始飘起了雪花。大宋御史台衙门。殿前司都虞侯洪昶带着几名侍卫紧随赵盏身后,将一大摞折子放在了御史大夫,御史中丞陆游的桌上。与陆游拱手示意,退到了门外。赵盏指着桌上的折子:“这些全都是反对我杀贪官的折子。您作为御史大夫,主管查处大宋贪官污吏,您说该不该杀?”陆游答道:“按照大宋律法该杀。”赵盏问:“该不该留情面?”陆游说:“法不容情。”赵盏说:“倒也不是说法不容情。需要的时候可以留个情面。但江西的事,你我共见,我给他们留了情面,怎么向那些饿死的百姓交代?不杀不足平民愤,那就一定要杀,一点儿情面都不能留。”陆游道:“太子所言不错,臣以为理当如此。”赵盏道:“反对全部诛杀的折子有不少,还有很多人反对凌迟蔡徽和石开。他们认为该给文人留下点脸面,赤裸裸的活剐实在有失体统。不瞒你说,也有宰执反对此事。但我想,这种巨贪还有什么脸面?还算什么圣人门下?脸早就丢尽了,如今却想着要脸,哪还有脸给他留?”陆游说:“贪腐金额之大,确不能姑息。相比饿死的数十万百姓,活剐百次千次亦不为过。”赵盏点点头。“所以我将这些折子都送到你这。按照折子上的人名去查,暗中调查。如果有贪腐的情况,四品以下官员由御史台直接收监彻查。四品以上官员拿到确凿证据后,上报到中书省。中书门下同意后,再行收监。为贪官求情,多半都有毛病。”陆游道:“如此多的折子,涉及了上百名官员。若是御史台去查,怕是难以保证不漏风声。”赵盏说:“可以慢点查,不用太着急。查的太快,吏部一时间难以补充空缺。名单给你留下,心中有数即可,我不催你。一个一个查,有时候查一个贪官,能揪出一群贪官。至于那些没有问题,两袖清风的官员定要上报给我,这种官员可以提拔重用。”陆游道:“臣记住了。”
赵盏端起茶杯。“听说你到中书省去了两次,我都不在。这段日子事情太多,没去中书省。找我什么事?”陆游说:“还是关于这次御史台查处江西官员的事。太子定能想得到,蔡徽和石开这种在外的四品官员,怎敢肆无忌惮的贪腐如此多的金银。”赵盏问:“后台是谁?”陆游说:“初步查证,是刑部尚书郑珍。”赵盏放下茶杯。“刑部尚书,刑部尚书...证据确凿吗?”陆游说:“清查江西贪腐案时,发现蔡徽与郑珍有书信和金银往来。只去年一年,就有约二十几万两送到郑珍的衢州老家。御史台的人暗中到衢州查证,郑珍有大片田产,府邸极尽奢华。臣为其中难免有问题。郑珍身居要位,未得太子允可,御史台不敢擅自搜查。”赵盏问:“走漏风声了吗?”陆游说:“臣下了严令,不敢有人走漏风声。”赵盏咬牙道:“大宋是怎么了?按理说孝宗反腐做的不错,怎么还有许多硕鼠?如今连刑部和大理寺都不干净,还有能干净的衙门吗?”陆游说:“只要太子决心反腐,早晚会换来个廉洁的大宋官场。”赵盏说:“我不敢奢望这些官员能从心底里不想贪,只能用重典让他们害怕,不敢贪。那就不分官位高低,一律严惩。莫说一个刑部尚书,就算是我的内阁宰执也一样不留情面。从现在开始,革除郑珍所有职务,交由御史台全权审查。你去吏部协调时,顺便通知杨万里,选定一位新的刑部尚书,上报到中书省。”陆游说:“臣领命。”赵盏问:“大理寺少卿有个叫王法的,关押在御史台狱中吧。”陆游说:“是有这么一个人。”“审查的怎样了?”陆游说:“太子恕罪。臣需要详细过问,具体如何,还不太清楚。”赵盏说:“您主管乌台不久,之前积压的案件不清楚,慢慢来。王法是大理寺的人,如果还没审查完成,提上日程,与刑部尚书郑珍的案子一起查。江西那四十八名贪官,要是能对郑珍的案子提供帮助,可以暂停行刑。如果贡献很大,将功补过,也可以从轻处理。跟那些人说清楚,这是给他们最后的机会,能不能把握得住就看自己了。”陆游说:“臣记住了。”赵盏起身,陆游跟着站起。“本来江西大案结束后,该让乌台歇歇。看来又要忙了。”陆游说:“若有一天御史台清闲,或是贪官遍地,除之不尽,查也无用,索性不查了。或者,官场一片清平,大宋再无贪官污吏。如今御史台还有事可忙,说明还有贪官未除,臣不敢歇。”赵盏点点头,对门口说:“从殿前司抽调五百禁卫,随时听候中丞大人调遣。”洪昶朗声道:“臣马上调兵。”赵盏对陆游说:“以后御史台有五百禁卫军的定员。防备某些贪官拼死一搏,威胁到御史台查案官员的安危。中丞大人放手去做,告诉下面的人,只要我赵盏还在位,就是御史台的后盾,谁都不用怕。”陆游拱手。“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宫的后花园。这天天气不错,赵盏扶着完颜玉在园中散步。赵盏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唐芍和会兰依,问完颜玉:“你当真这么信任她们?”完颜玉说:“从小她们就跟在我身边。说是公主和侍女,莫不如说是姐妹一般。我自然十分信任她们。”她接着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不跟我说,我也猜得到。”赵盏说:“她们是忠于你,还是忠于金国?”完颜玉说:“你如果这么问,我说了你有要气恼。”赵盏道:“罢了。你忠于金国,她们自然是忠于金国,这句话白问了。”他多看了一眼唐芍。唐芍慌忙避开目光。“她是汉人,却忠于金国。”完颜玉说:“大金境内的汉人太多了,比我们女真人还要多得多。我身边的侍女是汉人,朝廷中的官员也有很多汉人。大金若不重用汉人,让女真人和汉人分开居住生活,或者分出高低贵贱,如何能统治汉人的土地呢?”她侧头看看赵盏,笑说:“你偏偏要起个头,我说了实话,你的脸色就变黑了。”赵盏道:“你不会拐弯抹角,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有我们大宋才是汉人的正统王朝,怎奈许多汉人将金国当成了该当效忠的祖国。很多时候我想不明白,你也知道,汉人比女真人多得太多了,怎么能让少数族裔统治多数族裔?这到底是为什么?”完颜玉说:“你问我,我也想不明白。”
赵盏吹去石凳上的灰尘,放上羊皮垫,扶着完颜玉坐下。完颜玉说:“大金朝廷虽然不将汉人区别看待,可许多完颜宗室和女真贵族仍是瞧不起汉人。”赵盏道:“你当然也是这般。第一次见面,你抽打金国的汉人将军,他们唯唯诺诺不敢反抗。”完颜玉说:“我还打了你。”赵盏说:“当着大宋将士的面打我,把李尧将军气的够呛。那时候你也看不起我吗?”完颜玉说:“在许多女真贵族中,都称宋国为弱宋。以前我肯定是瞧不起宋人的。以为宋人没有骨气,战场上一触即溃。女真人是老虎,宋人虽多,却是一群羊。”赵盏说:“你说这些话真能气死我。”完颜玉说:“都是你问我,我来回答。我要是说假话骗你,你就高兴了么?”赵盏说:“还是说真话才好。”完颜玉说:“就是了,说了真话,你可不能不高兴。”赵盏说:“真话也可以委婉一点,免得我一时间难以接受。”完颜玉说:“我是北方的女真人,天生与江南温婉的女子不同。你让我委婉的说话,便是逼着一位只懂得骑马射箭的女将,坐下来绣花弹琴一样。”赵盏说:“倒也是。话不好听,未必是坏事。自古忠言逆耳,国与家皆是如此。”问完颜玉:“现在呢?你还那么想吗?”完颜玉说:“人都嫁给你了,你还问什么?”赵盏玩笑道:“说不定你是被大金朝廷逼着嫁给我的。”完颜玉抱住赵盏的腰,笑道:“就是,就是,要不是你逼着大金嫁公主,我才不会嫁给你。”
就听得有人喊:“哥哥,嫂嫂,你们都在呢。”赵晗与赵婉各牵着一条黄狗走来。赵婉行了个福礼:“哥哥,嫂嫂。”赵晗已经蹲下将耳朵贴在完颜玉肚子上。“是男孩还是女孩?”完颜玉说:“不生下来谁能知道呢?”赵晗说:“男孩女孩都好。”完颜玉说:“我还是想要男孩。”赵晗抬起头。“哥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的女人怎么了,你为什么一定让嫂嫂生男孩?”赵盏说:“这你可冤枉我了。我一直说男孩女孩都喜欢。”赵晗说:“这才像话嘛。”取下白貂皮帽给完颜玉戴上。“哥哥,天气这么冷,连帽子都不给嫂嫂戴。”完颜玉尴尬的笑笑,不好解释。天气不错,是她自己想透透风,若是说了,反而辜负了赵晗的好意。赵晗轻轻抚摸完颜玉的肚子,偶尔的胎动,让她欣喜万分。“这几天我就在想,宝宝生出来是什么样。”完颜玉说:“我也没见过刚出生的孩子。”赵晗说:“等嫂嫂生宝宝时,我就守在你身边,一步都不离开。你不用怕。”赵盏说:“你这么喜欢孩子,自己去生一个多好。”赵晗说:“我自己要是能生早就生了。”赵盏说:“这还不容易,嫁了人就能生了。你到了出嫁的年纪,该当选位驸马嫁人。前些天母后还提起过,你别不当回事。”赵晗说:“我年纪还小,才不嫁人。你们都别逼我,要是逼我,我就将这皇宫搅闹的天翻地覆。”赵盏说:“让父皇和母后操心去吧,我可惹不起你。”
他逗了会儿狗。两条狗对他都很亲近。赵婉问:“哥哥的小狗没带过来吗?”赵盏说:“没有,还在景王府里,赵默替我养着。当初从海上逃回来,落魄得很,无暇去管。再到临安城,一直没回扬州。反正要迁都扬州,别折腾了。”赵婉问:“咱们什么时候回扬州城去?”赵盏说:“快了,那边的皇宫和衙门建好了就回去。”赵婉说:“为什么大宋要迁都扬州城?这里不也挺好的么?”赵盏偷偷看了眼完颜玉。迁都扬州城,就是为了北伐收复故土做准备。临安城是为了退,扬州城则是为了进。当然,这不是什么秘密。谁都能猜得到,可他还是不能在完颜玉面前提起北伐之事,免得完颜玉悲伤。他将话题岔开,问赵婉:“你喜欢临安城吗?”赵婉说:“都是困在高墙之内,气候相差也不多,没有什么差别,谈不上喜欢不喜欢。”“那为什么你不愿意搬回扬州城?”赵婉说:“记得小时候总是搬家,数不清多少次。我只是不想再搬家了。”赵晗说:“我们都搬走了,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是不是?扬州城是咱们的家乡,以后就不再搬家了。”赵婉冲着赵晗露出一丝笑。赵盏却隐隐明白了些什么。这姑娘从小不得父母疼爱,纵然进了王府,如今成了大宋公主,依然觉得无依无靠。好容易有个稳定的家,不想再搬亦属正常。既然无依无靠,给她一个依靠便是了。父母兄弟姐妹,可以给她温暖和依靠。可女人最大的依靠仍是丈夫,荣华富贵,父母兄弟都替代不了。赵盏很想直接开口询问,想起赵婉性格,怕惹了她掉眼泪,只能忍住了。他想了想,小心的问:“你还记得吴印吗?”赵婉脸上略微发红,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