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理想与现实(1 / 1)

赵盏轻轻拍了几下桌子。“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搞钱的办法。不算是强取豪夺,更没增加税收名目。合情合理,谁都说不得什么。好,甚好。”对门外说:“洪昶,让人通知中书省,明天议事。告诉王相,若有其他提案整理好了,一并商议。若是没有,只商议我的事。”洪昶应下了。吴印见赵盏处理完了事情,才问:“医师药师的证件,该如何收费,请太子示下。”赵盏说:“大宋钢铁不少,证件一个铁牌子,一个纸质文件。纸质的他们自己收着,需要检查时拿出来。铁的挂在大厅内,对外公示,表明是合法经营。至于收费,纸的成本和铁的成本翻三倍收。”吴印有些犹豫,仍是应下了。赵盏说:“你是不是认为我唯利是图,监督国内医馆,保证医师药师的医术水平,为民谋利,本是天经地义,怎么还能收费呢?”吴印忙道:“臣不敢。”赵盏说:“我将这样大事交给你办,以后需要将医药监管司存在的问题汇总向我汇报,有什么问题大胆的提出来,什么都不敢,我怎能放心用你?”吴印略微思索,小心的说:“臣以为,成本自然要收取,翻了三倍,有些太贵了,不是很合理。”他看了看赵盏的脸色,接着道:“从前医师药师根本不需要证件便能行医开药,如今朝廷需要他们参加考核,合格后还需自己出钱购买证件。证件的价格低还好,价格高了,难免会生出不满情绪。”赵盏说:“如果我将证件白给他们,一分钱都不收,他们难道就满意了?医术高超的医者毕竟是少数,他们自是不会在乎考核。多数的庸医,才会心惊胆战,害怕考核不过,断了财路。对这种人来讲,证件花不花钱都会骂我。行医治病救人,开医馆却是一门生意,哪有做生意的不赚钱?大宋的郎中肯定比绝大多数的百姓富有得多了吧。证件才几个钱,九牛一毛而已。没有证件不能行医,不能行医则不能赚钱。别说这个价格,翻十倍,他们不也得出钱买吗?才翻了三倍,我还不够良心?”

吴印欲语还休。赵盏说:“有什么话直说。”吴印摇摇头。“臣没有什么要说的。”赵盏道:“你有话要说。要说什么,我猜得出来。”吴印的心砰砰跳。赵盏说:“你是不是想说,太子对郎中存有偏见,认为郎中见钱眼开,不顾病人死活。其实并非如此。很多郎中大夫只为治病救人,根本不将金银看在眼中。”吴印要起身,赵盏说:“有什么话都坐着说。”吴印支吾的说:“差不多是太子所说的意思。”赵盏点点头。“我对郎中大夫绝无偏见。虽然有些不讲医德的大夫,我相信绝大多数都是有良心的。可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不收钱的医馆,能坚持开几天?医馆开不起来,关了门,如何实现治病救人的理想?所以,治病救人和赚钱并不冲突。天下的郎中大夫,不都是靠着瞧病开药养家糊口?甚至以此为基础发家致富。这完全可以理解,并没犯什么忌讳。谁规定,郎中就不能看重钱财?就该倒搭钱给病人治病?碰见穷苦病人,不收钱或者少收钱,这是善举,该得到赞扬。碰见付不起钱的病人,拒之门外,眼看着病死,虽然会受到谴责,又犯了那一条法律?”吴印说:“医者怎能眼看着病人死去?要是那般,怎配拿得起这救死扶伤的银针?”赵盏说:“抛开现实不谈,在医者仁心,悬壶济世的理想世界,不管什么情况,都要尽全力去救,不能眼看着病人死去。但是,都生活在这尘世中,凭什么要抛开现实不谈?郎中也是人,得吃饭,穿衣,养家糊口。凭什么让他们视金钱如粪土?你在太医院,跟随名医学习,前途无量。民间的郎中可没有你这样的铁饭碗。不赚钱,开什么医馆?”吴印说:“要是民间的郎中都将金钱看得极重,刚太子所说的要让大宋百姓看得起疾病,何时才能实现?”

赵盏说:“假设如你所愿,朝廷立法要求医馆不能拒绝病人,哪怕病人出不起钱,医馆赔钱也必须治疗。要求郎中不能看重金钱,不能过好日子。所有民间医馆的利润必定急剧减少,赚不到钱,看看还有几个人愿意从事这个行业?医馆大量关闭,许多医师药师失去工作,放弃行医,做别的行业养家。谁家的小孩子都不愿意送去学医,百姓不是更加没有地方瞧病了?”吴印端起赵盏的茶杯,木然的喝了口茶。“就没有办法了吗?朝廷建立新衙门,不就是为了让百姓瞧得起病吗?”赵盏说:“让百姓瞧得起病是国家该做的,不是民间医馆郎中该做的。换句话说,这是我该做的事,不是他们该做的事。他们要赚钱便他们去赚,除了正常的税收之外,证件上朝廷再抽一些。这点钱对他们不会产生什么影响,朝廷却能增加一笔收入。国库充盈,才能增加医疗方面的投入。扩建太平惠民局,增加培养医师药师,都需要钱。我得想尽一切办法搞钱,你能想明白吗?”吴印说:“臣基本听懂了。”赵盏说:“基本听懂了,我全当你都听懂了。不跟你多解释。”

赵盏拿起茶杯,又放下了。“说回医药监管司的工作,除了刚跟你交代的事务。还要调查市场上药材的价格,设定价格上限。比如一两雄黄一钱银子到两钱银子的市场价格,那么就要规定,不能高出这个最高价出售。这项工作先调查,压着不能发实行。免得京畿的药材为了卖高价运输到其他地区出售,导致京畿的药材库存紧张。医药监管司目下主要的工作,将滥竽充数的郎中全部剔除掉。开医馆治病,必须有治病的能力。没有这个能力的,赶紧滚犊子。”吴印说:“臣定当严格审查。至于考核内容,只我们三人定吗?”赵盏说:“你们全权负责,考题你们定。我多说一句,内容以治疗常见疾病为主,别考那些疑难杂症,别过分难为他们。知道如何治疗常见疾病,便能行医了。”赵盏续道:“我忽然有个想法,将医师药师证分为三等。同一时间统一考试,连着考三次,题目相同。第一次考最基本的医疗知识,例如治疗寻常疾病的。第二次考稍难一些的题目,第三次考疑难杂症,比较难的部分。第一次合格,发三等证。只许治疗寻常疾病,不许治疗疑难杂症。第二次合格,发二等证。全部合格,发一等。一等二等可以治疗疑难杂症。”吴印说:“将医师药师水平分等次,是个好主意。那么,有考试次数的限制吗?”赵盏说:“考试次数不限制。一次没考过,下次再考。什么时候过了,什么时候交钱拿证件。比如拿到三等证书的郎中,想要拿二等或者一等证书,也允许参加考试。每年一次考试,其余时间,医药监管司下到民间明察暗访。要是有没证件开医馆的,狠狠的整治。”吴印想了想。“臣怕那些考不过去的医师药师,离开京畿去了别处。其他各路没有这种规定,依然能无证开医馆,岂不是继续害人了?”赵盏说:“以后这个规定要普及全国,统一管理,统一设衙。现在可以蒙混过去,看能蒙混多久。要是跑到金国去,那我管不了。”吴印说:“臣还有担心。此举实行后,许多医馆会被迫关闭,影响很大。”赵盏说:“只有滥竽充数的郎中才会被迫关闭医馆。医馆可以少,不能乱治病害人。留下的医馆才能让人放心。生死大事,马虎不得。”

赵盏起身。吴印急忙站起。“太子,我年纪轻轻,这么重的担子,怕担不起。”赵盏说:“甘罗十二岁做宰相,霍去病击溃匈奴,收复河西,年纪比你还小几岁。再看看眼前,你我年纪相当,我都做了太子,管理整个大宋的军政要务,你连管理个正五品衙门都没有信心?”吴印在衣襟擦擦手心的汗水。“既然太子信任,臣竭尽全力。”赵盏说:“就该如此,年轻人,别的可以没有,不能没有自信。医药监管司的事,我会时常过问,你别有太大压力。”吴印说:“有太子过问,臣定能做好。”赵盏点点头。“别因为不能亲自治病救人就觉得失落烦心。上医医国,不一定需要有宰相的治国才能。替朝廷管好了大宋天下的医者,保证百姓的身体健康,便是医国,便是国家栋梁。”吴印喉头一动,说不出话。他立志悬壶济世,从未想过医国,从未敢想会有机会成为国家栋梁。选择的事业,猛然间得到升华,变得无比伟大。眼圈一红,差点掉了泪。赵盏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走到门口站住。“说起政事其他的都给忘了,我今天来找你要干什么了?”

洪昶刚开了门,笑说:“太子想起来了吗?”赵盏说:“我想起来了,不用你提醒。”问吴印:“你和赵婉多久没见面了?”吴印定了定神。“赵婉?”赵盏说:“你要是忘记赵婉是谁,我就不多说了。”吴印忙道:“臣记得,怎会忘记?臣,臣,臣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很长时间没从别人嘴里听过这个名字了,纵然心中喊了千遍万遍。这次听到,当真有些手足无措,心慌心乱。听到赵婉的名字,方才占据胸膛的国之栋梁,上医医国那类激昂情绪全都被毫不犹豫的挤出去了。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这位年轻的太医?赵盏说:“记得就好。你们多久没见面了?”吴印说:“到今天为止,整整二百五十三天。”赵盏与洪昶对望一眼。分别的日子谁会记得这么清楚?若记得这么清楚,必定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相思已刻骨。吴印眼神黯淡,改口道:“臣记不清了,大概,半年,七八个月。”赵盏说:“脱口而出的话往往是真的。我相信你们二百五十三天不见了。”吴印说:“臣身份低微,只在王府时有幸为嘉禾公主诊了几次病。臣,臣...”赵盏说:“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只问你,你还想不想见她?”吴印低头思忖半晌。“臣不想见。”赵盏惊问:“什么?不想见?”吴印说:“臣不想见。”这回答出乎意料。赵盏以为他会欢天喜地,万万想不到他会这般回答,一时间说不出话。洪昶察言观色,怕赵盏动怒。对吴印道:“你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吧。”对赵盏说:“太子,时辰不早了,要不咱们先回?”赵盏一甩袖子,大踏步出了门。

两名侍卫一前一后提着灯笼,护送赵盏走在宫中的甬路上。赵盏说:“你的话有点多了。”洪昶说:“太子恕罪。”赵盏说:“他竟然说不想见。我亲妹妹,大宋公主,怎么还上赶的求着他了?他什么意思?看不上我妹妹不成?”洪昶说:“公主年轻貌美,金枝玉叶,吴印将分别的日子记得清清楚楚,怎会是看不上公主?”赵盏问:“既然分别后苦苦思念,怎的又不想见?”洪昶说:“吴印现在不过是正八品太医师,纵然得了太子赏识,也才是正五品官阶。他是什么身份,公主又是何等身份?臣猜,或许觉得自己不能相配,索性不敢妄想了。”赵盏说:“我若是在乎他的身份,没有成全之意,何必跑去太医院问他?真是有点给脸不要脸了。既不想见,以后就永远别见面了。”洪昶说:“或许过些天他便想清楚了,求着要见公主亦说不定。”赵盏说:“那时候想见也见不着了。大宋公主他想见就能见?”语气变得平和许多,显是不那么生气了。

走了一会儿。赵盏说:“我本是打算重用吴印。他自小跟随赵太医学习,医术高超。日夜熏陶教导,医德肯定也没什么问题。可我问他的话,他都小心翼翼,不敢直言。”洪昶说:“吴印是宫廷太医,性格谨慎些未必是坏事。”赵盏说:“说得好听是谨慎,说得不好听是胆小怕事。从前他是宫廷太医,以后可不是了。我做的许多军政决意都是在革新,革新要胆大,否则什么都做不成。”洪昶说:“太子所言甚是。但臣以为,只要太子胆大,下面执行的人胆子大小反正不那么重要。而有时胆子小比胆子大要好一些。这种人能完全依照朝廷下达的政令执行,不会横生枝节,惹出麻烦。”赵盏略微想想。“这么说倒也有理。先看看吧,做得好便罢了。要是做不好,痛痛快快回来继续做太医。以后什么事都不用他。”洪昶跟在赵盏身侧,不再多言。绕了个弯,赵盏站住。望着不远处的院子。问洪昶:“什么时辰了?”洪昶答道:“亥时刚过。”赵盏说:“时辰不早了,他们院子里还亮着灯。过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