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蔓延开来。负责城中消防的潜火军,临安府衙役,殿军,还有城中百姓参与灭火。大火过后,周围十几间店铺化为灰烬,包括之前赵盏光顾的酒楼。赵荀满头满面灰尘,袖子衣角都燃了,才保证没人葬身火海。可有十数人不同程度烧伤,好在都不太严重,不危及性命。洪雨洛捧着一盆冷水,赵盏随意的洗了脸,接过洪雨洛的手帕擦干。他环视四周,一片狼藉,哭喊声陆续传来。许多人一辈子积攒的财富尽毁,受了伤,受了惊吓的百姓茫然无措。赵荀接着洗了脸,用袖子擦干。赵盏问:“一场火怎么就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城中的防火是临安府的责任,还是你们殿前司的责任?”赵荀望这惨状。“潜火军皆是军人,由殿前司统辖。京城防火是殿前司的责任。”赵盏说:“火起后,我算着,得有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潜火军才到。就因为他们来得晚了,才导致火势蔓延,扑救困难,焚毁许多房屋。这潜火军是干什么吃的?”赵荀不知如何答话。赵盏说:“而且附近没有望火楼。这条街许多商铺,来往百姓甚多,没有望火楼,怎能及时发现火情?岂不是罔顾人命?城中建筑多为木质,一旦控制不住,将整个城都毁了。若是大宋京城被烧毁,真是成了天大的笑话了。”赵荀说:“我的过失,甘愿受罚。”赵盏说:“你主管宫中禁卫,也不是殿前司长官,用不着揽这个责任。让潜火军的长官来跟我解释。”赵荀道:“我这就去找。”赵盏叫住他。“先派兵围了皇城司。所有皇城司官员就地免职,所有官差下了兵器。召郭忠,御史大夫陆游即刻来见我。”
皇城司堂外黑压压的跪了一大片皇城司官差。赵盏坐在大堂上,洪雨洛侍立在侧。堂下站着郭忠与赵荀。跪着潜火军都虞侯范侃和皇城司指挥章业。堂中二三十名殿军,手执长刀。只陆游一人有座位。赵盏问:“潜火军为何延误了救火时间?”都虞侯范侃答道:“回太子陛下,季节干燥少雨,大火起后,蔓延速度太快。潜火军奋力扑救,实在是力有不逮。求太子恕罪。”赵盏说:“我是问你为什么潜火军来的如此晚。我给你记着时间,我也亲自走了一趟。从火场到距离最近的潜火军驻点步行也不过半炷香时间,为何你们一炷香才到?”范侃本就慌乱,此时更加惊惧,开始略微发抖。来时想好了怎样对答,还以为是殿前司询问。不想被领进了皇城司,那时就发觉不对劲。见是太子直接干预,更是浑身发软。自古以来防火都是重中之重。纵火当诛,潜火军组建开始,明确职责,就不容有失。而今仍是出现了重大失误,尤其太子亲历,这祸八成逃不过去了。可一旦认罪,必定所受惩处极重。他望着赵荀,希望赵荀替他说句话。赵荀不语。的确不是赵荀该负责的事,就算是,过错就是过错,他也没法开口求情。范侃只得道:“许是潜火军发现的晚了,没能及时赶来。”赵盏说:“既然望火楼有盲点漏洞,为何不在附近新建望火楼?”范侃道:“太子明鉴。这个街巷是后来兴建,原没有如此多的店铺。所以并未规划建设望火楼。”“那么后来建了许多商铺,人流众多,依然不建望火楼,是什么原因?”范侃道:“臣不过是小小的都虞侯,负责城中灭火。新建望火楼的事,臣实在无权过问,求太子恕罪。”赵盏略微想想。“好,就问你权责之内的工作。虽然附近没有望火楼,浓烟腾起,稍远处的望火楼也该发现。当值兵士去哪了?不在岗吗?”范侃额头冒汗:“是臣失职。”赵盏问:“是你不知道?”范侃支吾道:“臣当时有事离开,并未亲往监督。”又忙道:“臣平时反复叮嘱,万万不能擅离职守。可能,可能当值兵士也有要事,不得不分身离开了一会儿。”“难道每座望火楼上只有一名兵士值守?”范侃慌了神。赵盏说:“每座望火楼有三名兵士日夜值守。三名兵士全都有要事不在望火楼?”范侃答不出来,伏在地上,只是求饶。赵盏说:“今日若不是调动了殿军,没有临安府衙役和百姓参与救火,难说会导致怎样惨痛的后果。你是负责人,出了事就要负责。免除你潜火军都虞侯的官位,连同望火楼当值三名兵士一并送往前线服役。另外免去殿帅赵阗三月薪俸。”这是赵盏网开一面。潜火军救火还算英勇,手段也比较熟练。出了纰漏,今后严格管理即可,没必要过于苛责。范侃叩谢,被殿军带出大堂。
赵盏说:“副帅,你也坐吧。”赵荀依言坐在陆游身旁,郭忠站在了赵荀身后。赵盏问:“新建望火楼是殿前司的工作吗?”赵荀道:“通常由殿前司与工部协调,工部出资出人建造。”赵盏道:“殿帅不在京城,你负责这件事,与工部协调,在城中新建望火楼,必须要保证覆盖全城,不能有半点儿疏虞。”赵荀起身领命。有护卫来报,勾当皇城司的两名太监从宫中赶来,到了堂外。赵盏道:“都已免职,进来等候发落就是了。”两名太监迈进门槛就伏在地上。赵盏说:“按照平时,这点事我不需要亲自来处理。听闻皇城司架子大得很,朝中一二品的官员都没人敢得罪。要是只派殿军来处理,怕你们不给这个面子。再与殿军起了冲突,徒增麻烦。”一名太监说:“臣,臣不敢。皇城司怎敢与殿前司作对。”赵盏说:“我看没有皇城司不敢干的事。”那太监不敢辩解。今日很蹊跷,可谓是雷霆震怒。到底哪里犯了事?赵盏说:“皇城司共一千八百人,每年少说也得花费二三十万两银子。且不论这银子是国库出,还是宫内出,都花钱养了一群什么东西?”俩太监伏在地上,只说有罪。赵盏说:“你们有没有罪还需详细调查,有罪的躲不过去。至于被我抓到现行,就不必调查了。”殿军从堂外揪进来二十多个人,为首的是那李都头,其余人都是参与了劫掠纵火的皇城司官差。顿时响起一片求饶声。赵荀大声说:“都闭嘴!”堂上立刻安静下来。李都头抖如筛糠,只是磕头。他仿佛灵魂出窍,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为何偏偏让太子撞见了?看这阵势,上来就免去了皇城司所有官员的官职,显是要重罚皇城司。那八成就是要拿自己这批人开刀。果然听赵盏问陆游:“中丞大人,劫掠纵火,该如何处罚?”陆游道:“但凡纵火,必是死刑。”赵盏点点头,问赵荀:“这些人的身份都勘验完毕了吗?全是参与了纵火的官差,没有漏网和冤屈的吗?”赵荀说:“臣亲自勘验,没有遗漏冤屈。”赵盏说:“那便好了。于城中公然劫掠纵火,罪不容诛。来人...”有人打断了他的话。皇城司指挥章业道:“臣有话说。”赵盏心情不佳,被打断了话,很是恼怒。他压着火气,冷冷的道:“你已被免除了所有官职,没资格在我面前称臣。”章业道:“太子说免了臣的官职,需要宫中出具文书,才算是有效。”赵盏勃然大怒:“你的意思是我说话不好使?”章业道:“臣不是这个意思。太子说免了臣的官职,稍后一定会有文书下达,很快臣就是个寻常兵士了。但眼下此刻,臣依然是皇城司指挥,官家的臣子。”他看着陆游。“中丞大人名满天下,熟知大宋律法,掌管御史台。请问中丞大人,我刚说的话对是不对?”陆游犹豫了下,起身对赵盏说:“他所言不错。御史台审查犯官,得到确凿证据后,才能与吏部协调免除官职。没有吏部出具文书,亦是官身。”
赵盏抬手,示意陆游坐下。他拿起茶杯,茶杯里没水。洪雨洛忙道:“是臣疏忽,臣这就去烧水煮茶。”赵盏说:“我口渴得很,不用烧水了,直接取井水来。”洪雨洛看赵荀脸色,赵荀点点头,她才领命下去。过了半晌,洪雨洛提着一壶井水回来,替赵盏斟满。赵盏喝了一口,井水清冽,十分解渴。他稍稍平复了下心情,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你想说什么?”他不去追究章业自称臣的事了,本也不是什么必须掰扯清楚的大事。章业道:“判处死刑,按照大宋律法,必须有司审理,证据确凿,方可定罪。太子不经审理,就要杀人,不合规矩律法,不能服众。”赵盏冷笑:“你皇城司还跟我讲规矩,讲律法?皇城司手底下屈打成招的人,被冤枉死的人少吗?你跟我讲律法,你也配?”章业道:“皇城司都是按照官家的旨意行事。”赵盏说:“欺压百姓,草菅人命也是奉了官家的旨意?皇城司有了朝廷作为靠山,谁都不敢惹,什么事都敢做是不是?”章业道:“臣并未欺压百姓,草菅人命,臣问心无愧。”赵盏说:“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会查清楚。但你作为皇城司指挥,没能约束下属,以至于为祸天下,民怨沸腾,难道能撇清关系?”章业说:“太子彻查后,臣该认的罪绝不会推脱。”赵盏说:“好,既然你这般说,到时别嘴硬。”“只要没有冤枉,臣不会嘴硬。”赵盏说:“你嘴上喊冤没用。若是证据确凿,一样定罪。”章业道:“证据确凿,也要审理审判。没有漏洞,符合常理,自可以定罪。”赵盏说:“李都头一行人所作所为,我与副帅正在场,许多百姓都瞧见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说,更无冤屈,还有什么必要审理?”章业说:“有必要。这是朝廷的规制。”赵盏略微想想。“那就让你挑不出毛病。”“召大理寺卿郑汝谐到皇城司,由大理寺负责审理。允许城中百姓在门口旁听。”
这个案件并不复杂,也没有什么疑问。苏小青作为被害者到堂,程栎与酒楼掌柜都愿意做人证。何况殿前司副帅和当朝太子都亲眼瞧见?烧毁的大片商铺余热未散,烧伤的百姓还在医馆里呻吟,这皆是铁证。李都头等人早心胆俱裂,哪里还敢喊冤,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不到一个时辰便即结案。证人离开大堂,赵盏从屏风后走出,拿着按了手印的供词问章业:“还有什么要说的?”章业伏在地上。“臣无话可说了。”判决结果谁都心知肚明,章业只想要个流程罢了。赵盏将供词摔在桌上。“推出去砍了。”兵士当即在堂外砍下了李都头等二十几个人的脑袋,血流了满地。旁听百姓见了,齐声欢呼,很多人大喊着有冤屈要诉。兵士拼命阻拦,才免得众人冲进皇城司院中。跪在地上的皇城司官差都抖如筛糠,此震慑非同小可。诛杀皇城司的人竟得到了百姓欢呼,可见作恶之多,已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公开审理非常必要,让百姓旁听更加必要。表明朝廷的决心,让百姓不必忌惮,安心伸冤。郑汝谐起身,请赵盏上座。赵盏不坐。“皇城司所有官差就地拘押,由御史台负责审查。外地的皇城司办事处官差由提刑司拘押。已设立监察司的各路,由监察司和提刑司共同审查。有冤情的百姓可以直接向这些衙门提交供状。查出问题的,按律严惩。”他对陆游道:“又要辛苦中丞大人了。能放下的先放下,重点查皇城司。”陆游道:“臣明白。”赵盏道:“没查出大问题的,全部充到最前线服役。总喊着为国尽忠,让你们去前线作战,才是为国尽忠。”他长舒一口气,缓缓的道:“裁撤皇城司。”此话一出,堂内外霎时安静。都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可真到了这一步,依然滋味万千。两名勾当皇城司太监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堂外的皇城司官差木然,如同做梦。章业盯着皇城司三个字的匾额不知想着什么。赵荀,陆游,郑汝谐都无奈摇头。开国以来,历经多年,今日皇城司算是彻底死去了。并非寿终正寝,安然而逝。更像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片片的割了肉。所有官差,每一个都要严查。倒是不冤枉。皇城司不是曾经的皇城司了,变成了百姓最痛恨的衙门。连京城中都敢这般无法无天,其他各州各府会如何横行无忌,则不难想象。惋惜是惋惜,却没有理由开口求情。何况,事已至此,求情没有任何用处。
赵盏续道:“皇城司所有事务由郭忠接收。建立新衙门,总部在镇江,就叫做镇江司。完全替代皇城司职能,作为大宋朝廷的情报衙门。”郭忠跪地领了旨意。“宫中不再安排太监参与监管。你作为镇江司指挥使,正四品官员,全权处置。但我提前跟你说清楚,今日你都看见了。要是被我发现镇江司也如皇城司腐朽溃烂了,我一样不留情面。甚至比这还要厉害十倍。”郭忠道:“臣谨记太子的话。”赵盏说:“今日大火焚毁商铺的补偿,烧伤的百姓赔偿,都从皇城司抄查的金银中拨付。今后的事,劳烦中丞大人处理了。”他与陆游等人辞别,带着赵荀和洪雨洛从后门离开皇城司。中书省门前,有侍卫迎上行礼。“太子陛下,官家有要事召您过去。”赵盏道:“我这就过去。”对赵荀说:“副帅今天辛苦了,回去早些休息。”对洪雨洛道:“天要黑了。你跟副帅一块走吧,我去宫中见父皇。”洪雨洛说:“臣跟随太子陛下,贴身护卫,臣夜宿宫中,不能回家。”赵盏说:“今天都辛苦了,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洪雨洛站着不动。赵荀说:“洛儿也是职责所在。刚刚跟随太子第一天就打发她回家,总是不好。”赵盏说:“既然这样,不愿意回去就留下吧。得先给我去见父皇,或许是知道皇城司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