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雁说:“你是真不心疼这赵氏天下。你以为太祖皇帝只是陈桥兴兵,黄袍加身,不费丝毫气力就建立了大宋吗?前人辛苦经营,才有如今国朝。你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才敢如此轻易的说将这天下送予旁人。咱们赵氏天下延续至今二百余年,是说丢就能丢的吗?”赵盏说:“大宋是汉人天下,我自是要拼尽全力守护,岂能说丢了就丢了。我的意思是说,没有延续千秋万载的王朝。我们守得了一时,守不了千年百年。终有一天换成别人坐这天下。我只是希望,这天下一定要握在汉人手中。汉人的土地,就要汉人治理。绝对不能丧国土于异族。异族人可以为臣为将,不能授予大权。安禄山任三镇节度使,渔阳鼙鼓,安史动乱,大唐由盛转衰。石敬瑭为保皇位,将燕云十六州赠与辽国。国朝北方屏障尽失,无险可守。金人长驱直入,靖康耻,二帝北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俩造成的危害之大,令人胆战心惊。”赵雁说:“异族人和汉人谁都不能夺了大宋江山。”赵盏说:“明知道早晚会改朝换代,不是不想就不会发生。谁都不想死,最后都要死。”赵雁说:“你是故意来气我吗?”赵盏说:“我累了一整天,是你叫我来的。哪是我故意来气你?”赵雁道:“你如今伶牙俐齿。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金国蒙古这样的外敌,你能怎么办?与金国开战,大宋有把握完胜吗?若是惨胜,甚至战败,蒙古乘虚而入,怎么抵挡?如何守这江山社稷?”赵盏说:“与金国开战,现在自是没有把握,两国还需保持和平,以待时变。境内异族人也是大宋百姓,可以入仕授予官职。绝不能成为影响国家政局的宰执或镇守一方的统帅。”赵雁说:“异族人不能赋军权,汉人可以。若是在外统军的汉臣反了,大宋陷入内乱,便是陷入了死局。你没考虑过应对之法吗?”赵盏说:“只能任用足以信任的武臣,并且不许其中一人坐大。由在外四镇节度使互相挟制。尤其要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始终掌在皇帝麾下,以防不测。”赵雁道:“足以信任的武臣。李尧,丛阳,你的弟弟赵默,他们可以信任。你彻底平反岳将军冤案,惩治了秦桧等人,仇不见也可以信任。还有二十万听从朝廷指挥的殿前军。或能防患未然,不会出现统帅反叛。你做皇帝,可以保证文武臣子忠诚,上下一心。将来呢,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他们能压得住吗?”
赵盏说:“太祖皇帝当年与您有一样的担忧,这才立下规矩以防备武臣。太祖时,大宋有能力应对北方辽国。现在的大宋,丢了半壁江山。应对金国都费力,更别说还有蒙古虎视眈眈。时代不同,局势不同,放开武臣统兵权力,提升武臣地位,势在必行。将士保家卫国,这是一切的基础。我不这般做,赵氏子孙难免死无葬身之地。汉人天下,汉人百姓,必为异族侮辱屠杀。我做的所有革新,都是为了避免那一天的到来。”赵雁说:“曾在景王府,你跟我讲,大宋真正的敌人是蒙古。我以为你在说笑。现在看,蒙古战力之强,尤甚金国。到最后,大宋的大敌,八成正是蒙古。”赵盏道:“眼前是金国和蒙古。今后还有扶桑和相距万里之遥的那片大陆。趁着羽翼未丰,我都要想法子尽早收拾了他们。”赵雁说:“你讲的话又开始让人听不懂了。万里之遥的大陆我不知晓。扶桑,弹丸之地,也敢和中原王朝相提并论?”赵盏道:“哪怕是一条平素看似温顺的狗,当人瞌睡时,回头咬一口,未必致命,也不那么好受。怎么才能不被咬?或者永远不要瞌睡,时刻保持清醒,它便不敢咬你。可时刻清醒谈何容易,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那么,便将这条狗的牙全部敲掉,甚至将狗头砍下来,以绝后患。”赵雁笑道:“打种比方挺好笑。我虽不信,你却有自己打算。防患未然,总是不会错。”赵盏说:“您说该怎么防患未然?”赵雁道:“发兵灭国。”赵盏说:“不错。要发兵灭国,就要建立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以战止战。然而现在大宋整个北方,连都城都被金人占据。谁都知道,全因重文抑武,导致大宋军力羸弱,武备不兴,屡战屡败。重文抑武,是为了保住赵氏天下,防止武臣作乱。可这般下去,保得住吗?面对金人蒙古大军,派几名学识渊博,满嘴仁义礼智的文臣去阵前,能靠嘴将大军斥退吗?他们听得明白吗?纵是听得明白,会因为不合礼法,就平息了战争?归还了占据大宋的国土,与大宋边境秋毫无犯?历朝历代,战场上拿不到的,靠嘴在谈判桌上更拿不到。因为有的人,有的国,不认道理,只认刀枪。而大宋偏偏封印了刀枪,给嘴开了光。”他瞥了一眼桌上的劄子。“若是太平盛世,我何尝不愿发展经济文化,广开言路。可国家危如累卵,我仍固步自封,不思进取,才对不起子孙后代。改制后,撤台谏不够彻底。谏院还在,言官还在,就是推行改革的主要阻碍。我要撤了谏院。”赵雁道:“刚刚跟你说别着急,慢慢的来。你撤了谏院,必定导致朝中人心惶惶,说你阻塞了言路,难免局势动荡。”
赵盏微笑道:“您太高看那些文臣了。平素将忠君为国,文人风骨挂在嘴边。写的文章读来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待我们父子兴兵入主京城,除了赵相等人之外,连改朝换代都没几个官敢出头。方今手握军权,说一不二。他们岂会拿自己的前途命运与我对抗?识时务者为俊杰,天下文人聪明得很。撤了谏院,无非口头聚众抗议几日,最终亦不了了之。何况,撤了谏院我就要找到弥补的方法,堵住他们的嘴。”赵雁说:“能堵住他们的嘴最好,注意官场的情绪。尽管未必造成太大影响,给你找些麻烦,也是令人烦心。”赵盏说:“我记住了。全进士出身,国家栋梁,让他们干点实事,免得虚度光阴,整天指摘我的不是。”他接着道:“谏院要裁撤,皇城司已经裁撤了。我让郭忠带人填补了皇城司的职务,改名镇江司。”赵雁说:“郭忠倒是能干,也忠心。毕竟都是一路跟着咱们走过来的臣子,当委以重任。”赵盏犹豫了片刻,看看赵雁脸色。“国库入不敷出,实在没有钱了。”赵雁道:“我知晓。宫中的用度适当削减些,让你肩上担子不至于那么重。”赵盏说:“宫中能减多少呢。每年军费六七百万两,我还要自己筹措三百万两。单说郭忠的镇江司,恐怕每年要几十万两白银。”赵雁道:“三百万两,难为你了。”皇后问:“盏儿,你哪里筹措到这么多银子?卖了太子府的瓶瓶罐罐也筹不到三百万两啊。”赵雁道:“你的儿子有办法。一个瓶子能卖出几万两的高价。”赵盏道:“小小伎俩,您就别取笑我了。这不是长久之计,瓶子有卖光的那天。大量宫廷器物流入民间,也不是个事。只要有别的法子,我都不会这么干。”赵雁道:“有别的办法,谁会卖家当。”赵盏道:“我还想划出一部分耕地,改种棉花。宰执都不赞同。说是动用了耕地,万一粟米产出不足,形成饥荒,动摇朝廷根本。”赵雁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我有不少耕地。你想种多少棉花,就种多少。何必跟朝臣争论置气?”
赵盏看了他一眼,欲语还休。赵雁道:“想说什么就说。跟你父母还有什么话不能说。”赵盏道:“我不知怎么开口。”赵雁道:“我知道你难,我该当帮帮你。直说就是了。”赵盏道:“我说了,您不能生气。”赵雁道:“多大的事能让我生气?说来听听。”赵盏长舒一口气:“军中顽疾,兼并农民土地。这类耕地丈量不清,偷税漏税严重,直接影响了国库收入。而且抢掠农民耕地,农民失去耕地,流离失所,民怨沸腾,多有卖儿卖女,落草为寇。”他停住不说,观望赵雁神色。赵雁不喜不怒。赵盏续道:“我要根除这个顽疾,将军官兼并的耕地收归朝廷,再公平的分发给百姓耕种。不仅能解决百姓温饱,还能提升税收,充实国库,利国利民。我必须要做。”赵雁问:“你想怎么做?”赵盏道:“我明白此举损害了军官的利益,但对整个国家和军队都是有好处的。”赵雁道:“具体如何施行?”赵盏道:“需要有人带头归还耕地。必须是大宋军中威望最隆的那个人。”赵雁道:“将士浴血沙场,舍生忘死,这些土地也是军功换来,有何不妥?大宋建立至今,历代皇帝都能容忍,怎么到了你这便不行了?”皇后道:“父子之间,好好说话,干什么发脾气?”赵盏道:“您误会了。军功可以用别的方式兑换奖励。或者荣耀官阶,或者金银宅邸。加之我在努力提升武臣地位,国库收入增加,也会提升将士待遇。耕地是国家基础,兼并耕地,就是在损国家利益。”赵雁的脸色有些发青,压着火气问:“你想怎么样?”赵盏说:“我希望您能带头,将兼并的耕地归还。使大宋将士知道朝廷的决心,跟着您一起归还耕地,朝廷的军令便能得到执行。”
茶杯在赵盏脚边摔得粉碎。皇后匆忙站起,拦住了赵雁。洪雨洛不知所措,呆立在原地。皇后急道:“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偏要动手。”赵雁怒道:“他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耕地就是军官的命根子,岂是说归还就归还?”赵盏却很平静,慢慢站起。“耕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军官没了耕地,还有朝廷给的军饷,作战获得的赏赐。百姓没了耕地,就没了活路。”“将士上战场拼命,农民也拼命了吗?”赵盏道:“许多兵士都是农民出身,他们更应懂得农民的艰难。各行业职责不同,不能一概而论。”赵雁大怒,要上前。皇后喊道:“盏儿,你别说了,徒惹你父皇生气。”赵盏道:“我好容易鼓起勇气跟你说,总是要说清楚。您现在是大宋皇帝,何必在乎那点耕地?既然是大宋皇帝,就该为贫苦百姓做些事。”赵雁大声说:“我不在乎那点耕地。我一旦带头,就是坑害了大宋的将士。我守御北境,最懂得他们的难处。”赵盏道:“我何尝不懂?我想为所有大宋士兵建起砖瓦房子,让他们有个不透风不漏雨的家。可我拿不出钱来。我为什么要种棉花,我要为士兵缝制棉衣棉裤,让他们在冬天免于受冻患病。可大宋人口众多,刚遇天灾,耕地未必充足,不敢去赌。我惹了您生气,我愿意惹您生气吗?收回耕地,我会从中偷些好处吗?我是为了谁?千钧重的担子,我愿意背着吗?荣光之下,多少辛酸。我只想做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平民百姓。亿万百姓,社稷江山,国家兴亡,我都不必去忧虑了。”皇后哭着对赵雁说:“孩子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想如何?”赵雁颓然坐下,沙哑的说:“滚。”
赵盏躬身行礼,转身要走。皇后喊道:“盏儿,先等等,你别走。”赵盏道:“您劝劝父皇别生气了。我知道他会气恼,而我不得不说,我早晚都要说。”他走到殿外,洪雨洛才追到了身后。洪雨洛无比慌乱,内衫都被汗水浸湿了,风一吹,忍不住发抖。大宋地位最尊崇的两个男人之间的争吵,对她来讲,是从未敢想的大场面。她撞到了赵盏的后背,忙退了一步。“臣,臣,臣冲撞了太子,求太子恕罪。”赵盏道:“刚刚的事,是不是吓着你了?”洪雨洛摇摇头,又点点头。赵盏说:“父皇要想打我,那茶杯就不会摔在地上。”洪雨洛眉间一动,跪倒在地。“是臣失职。臣该当拦在太子身前。”赵盏将她扶起。“在家中,你不必这般紧张。父皇是统军元帅,母后是个弱女子,父皇要打我,母后一个人怎拉得住?父皇气恼骂我,他不会打我。就算真打了我,我也不怪他。今天的事,是我太混蛋,的确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