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洞,隐约有一丁点儿的光亮,却寻不到,看不清。如同陷在无边无际的迷宫当中,分不出南北东西,不停的走,走不出去。有些焦虑,与最开始那种感觉很像,又不同。他四处乱撞,忽然脚下踏空,跌了下去。只觉得昏天暗地,浑身不受控制,伴随着严重的眩晕。赵盏坐起,眩晕也快速消退。他按了几下太阳穴,自言自语:“做了个什么梦?全记不起来了。”小锦蜷缩着睡在他身旁。“这丫头,睡觉也不脱衣服。” 解开小锦的衣带,替她褪去衣裳。小锦劳累,并未被吵醒。夜虽深,赵盏毫无睡意,精神极佳。小锦睡梦中迎合,折腾了许久才归于平静。清晨,小锦侧身躺着,望着内殿中间桌上摆放的一枝梅花。喃喃的说:“怎么做了那样的梦,许是我太思念小王爷了。不,我每天都守在小王爷身边,他就在我身边,从未离开,怎会是思念呢?唉,又要到元日了,小王爷,你快点醒来吧。”她要起床,才发现身后有人紧紧贴着自己,手臂搭在她的大腿上。她惊慌失措,惊叫一声,从被窝里钻出来,直接跳下了床。赵盏揉着眼睛问:“做噩梦了?”小锦瞪大眼睛,说不出话。赵盏笑说:“你该不会不记得我是谁了吧。”小锦闭上眼睛,抬起手臂咬了一口。吃痛,再睁眼。赵盏问:“怎么了?干什么自己咬自己?”小锦泪如泉涌,浑身发软,坐在了地上。赵盏急忙下床,扶起了她。“干什么,你哭的什么?”小锦抱住赵盏不肯放手,赵盏后退几步,两人一起摔在床上。门外宫女轻轻敲门。“姑娘,出什么事了?”小锦哭的无法回答。赵盏大声说:“没事,你们去忙吧。”门外平静片刻,又听问:“姑娘,是你说话吗?”赵盏说:“哪里的宫女,我的声音还听不出吗?就算听不出,男女还分不出吗?”门外说:“奴不敢,奴能进房瞧瞧吗?”赵盏忙道:“不方便,你瞧什么?别进来了。”几名宫女在殿外低声议论,都乱了分寸。赵盏托着小锦的双肩,与她四目相对。“受了什么委屈?是有人欺负你了?有我在,谁敢欺负你?”小锦摇摇头,沙哑的说:“我当真不是做梦。”赵盏说:“我再咬你一口试试疼不疼。”小锦伸手到赵盏嘴边,赵盏轻轻咬咬她的手指,小锦缩手。“醒了吗?”小锦身子前探,搂住赵盏脖子,哭着说:“小王爷,你终于醒了。”赵盏说:“晚上睡,早晨醒,这很正常。怎么说我终于醒了?”小锦说:“小王爷,你睡了整整一年了。”
是的,赵盏睡了整整一年,醒了。当然,对他来讲,只睡了一觉,仿佛是一夜,甚至仅仅一两个时辰。他又不能不接受这个现实,连女儿都一岁了。这一年真的是,不说黄粱一梦,也是空空荡荡,转眼即逝了。反正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类难以解释的事,他能看得开。当朝太子苏醒,各地百姓欢腾,尤其是江西和得了耕地的农民格外欣喜。官场则陷入了恐慌,手底下不干净的官员开始睡不着觉。还以为太子因为杀士大夫遭了报应,今后依然能安枕无忧,肆无忌惮的贪赃枉法不必担心重罚。谁能想到太子苏醒后,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头脑受了冲击,却与常人无差。连后脑的伤口,被头发盖住都毫无痕迹。那么太祖遗训,后世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就成了个笑话。但愿太子能有所顾忌,对犯了错的官员网开一面,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显然,他们都在做梦。赵盏对太祖皇帝成见很深,重文轻武,守内虚外,刑不上大夫,花钱买太平,那些赵匡胤冥思苦想的,自以为万无一失,心满意足的国策他都要一一打破。赵盏还政第一件事,批复了御史台的调查结果,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审判。蔡徽拒不配合,凌迟不变。石开改为斩首,江西四十八名官员全部死刑。京中,刑部尚书郑珍和大理寺少卿王法皆判处凌迟。由郑珍牵扯出京城和外地官员也有数十人,十二人死刑,余人流放抄家。皇城司中也连带判处死刑和监禁近三百人。刑部奉命监刑,均要在年前处刑完毕,不让这些吸血的贪官活过了年。国朝大员,封疆大吏,连带各阶官员,惊天动地。言官上书反对,理由仍是太祖遗训,而这遗训已然成了张废纸。便又说太子弑杀,若不能克制,将来继承皇位,必使国家倾危。他们在履行职责,维护祖宗礼法。赵盏杀的都是贪官,并未对言官下手。他们也相信,臣子不会因言获罪。说赵盏弑杀,到底不昏聩。赵盏深明其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历朝历代都兴过文字狱,而最严重的当属清朝。大兴,屡兴文字狱,屠杀文人不可计数。销毁更改前人着作,以为己用,真真是华夏文明的一次浩劫。偏有汉人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其中以纪昀纪晓岚为甚。虽说伴君如伴虎,无可选择。但此等罪孽深重之人,该当有个公正的历史评价。竟能被影视洗白,全将他当成了风趣幽默,铮铮铁骨,为民请命的好人。好人?嗯,满清人的好奴才。满清入关前自称后金,即是如今北方金国的后代。没了金国,也没有后金,没了满清。有没有李自成倒是无所谓,也不可能没有。朝代更迭,本就是官逼民反。争夺天下,本就是成王败寇。归根结底,汉人的天下仍由汉人来统治。万万不能再出现异族入主,家国沦丧的局面了。赵盏的目的,就是扫清周围有威胁的异族,不彻底消灭,也要彻底打残,千百年都站不起来便好了。这与赵匡胤的守内虚外政策截然相反。论起来,他是反对祖宗的不肖子孙了。当然,赵盏可不认为自己是太祖后人。免除了许多束手束脚的祖宗家法带来的麻烦。
赵雁下诏,年后传位给太子。赵默这才敢从金陵城赶来。夏小雨为他生了个儿子,取名赵宏。这次携着妻儿,陪伴母亲红妃,来到临安城。赵雁两次险些丧子,又得而复失,没了那些暴戾和棱角。左右抱着孙子孙女,笑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年纪大了,该享天伦之乐,哪还如此大的脾气?见了孙子,断不会去追究赵默隐瞒的责任,夏小雨晋景王妃自是水到渠成,没有任何阻碍了。殿内外,没有身份地位的限制,自由自在,说说笑笑。连皇后和红妃都能凑在一起聊些家常了。经历生死事,什么还解不开呢?红妃曾有野心,要让赵默争景王爷大位。她的野心,不是家国天下,只是要让母子不至于任人宰割。如今赵默做了景王,深得信任,手握十几万精兵,谁也不能宰割他们母子了。何况,赵盏对赵默极好,赵默也敬重大哥,纵然手中无兵,不做景王,也不必担心安危。今后可以陪着丈夫,不必分居两地,她没什么好争的了。殿内一侧,瑶瑶和素素安静的坐着,所见皆是王朝最有权势的人,战战兢兢,害怕稍有失礼。赵晗带着赵婉拉着她俩去玩,很快传来了欢声笑语。完颜玉与夏小雨说话,夏小雨慌乱不堪。她只是个贫家民女,依靠卖烧饼谋生。得此良缘,一跃成了景王妃,大宋最尊贵的女子之一,就像是做了个甜美无比的梦,只怕不小心就醒了。完颜玉性格开朗,跟她交流照料婴孩的经验。夏小雨对这儿子格外珍惜,照料的无微不至。涉及到照料婴孩,没谁比她更熟悉。开始和完颜玉侃侃而谈了。
大殿外,赵盏与赵默抬头望着漫天星辰。半晌,赵默说:“大哥,我早想来看你,不敢来。”赵盏说:“若是在乎流言议论,什么事都做不成。你不来也好,来了我也不知道。今后你除了带兵练兵,也要学学如何治国。”赵默忙道:“我从没有那种想法,大哥别误会。”赵盏说:“我没误会,跟你说些实在话。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没人敢保证自己能活过明天。”赵默道:“大哥,你别瞎说。快过年了,年后你是大宋的官家,怎能说这种话?”赵盏说:“官家如何?官家就真的万万岁,不会死了?自古人生,谁无死?”赵默道:“大哥正当壮年,又不是耄耋老者,不必去想生死之事。”赵盏说:“有句话说,明天和意外,说不定谁先来。身强体壮,就不会出意外了吗?当年在金陵城,在金国的中都城,还有这临安城皇宫中,我都差点没了命。我不是警告你,我是想让你心中有数。我还没有儿子,以后有了儿子,要是年纪小,主少国疑,仍不能委以天下重任。你是我唯一的兄弟,只有你能接替我来治理这大宋天下。”赵默说:“大哥,你是怎么了?我如何能扛得起社稷江山?我从未有过这般心思。”赵盏说:“曾经我也以为我扛不起,到了那个地步,不扛也得扛。要是整天醉生梦死,不问国事,是个人就可以做皇帝。但重任在肩,岂能辜负了万千百姓?今天跟你说的话,是让你有个准备。万一被我言重,你要做个好皇帝。”赵默道:“大哥,你别说了。我此生只愿辅佐大哥,上阵杀敌,忠心不二。”赵盏微笑道:“将来天下平定,没有仗打了,怎么办?既然你要辅佐我,更要学着治国。”赵默这才点点头。“可北方金国蒙古,虎视眈眈,咱们真的能横扫六合,平定天下吗?”赵盏说:“很难,未必做不到。”赵默说:“我相信大哥能做得到。大哥一句话,臣弟万死不辞。”“你好好训练兵士,守住大宋东北方。防御为主,还没到进攻的时候。全国七十几万兵,不求数量,力求精锐。一旦军令下达,你手中这支精兵,从徐州城出击,距离汴梁最近。”赵默说:“我明白。”赵盏说:“宋金全面战争不可避免。下定决心,速战速决,一击必杀,绝对不能拖延。”他顿了顿。“说起来容易,咱们的军队,弊病太多,战力不足。所以,需要等,不能擅动兵。”赵默说:“我所统辖的城池,防御严密,易守难攻。大哥不必担心。何况金国北方已焦头烂额,不会与咱们撕破脸面。”赵盏问:“北边怎么样了?我还没来得及过问。”赵默说:“我探查的消息,金国与新辽国的战争持续了近一年,入冬后停战。互有胜败,都损失惨重。金国显然着急灭掉新辽国,但始终无法将辽人军队击溃。”赵盏说:“金国的国力比辽国强太多了。打了这么许久,金国承受得住,辽国承受不住。今年没打下来,明年未必还打不下来。”赵默说:“辽国灭亡,对咱们没有好处。咱们是不是帮辽国一把?”赵盏说:“辽国灭亡,对咱们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指望辽国牵制金国,本不现实。能让完颜璟惧怕的,只有蒙古。辽国能挺得住,便保国,挺不住,便灭国。为了辽国,和金国为敌,不划算。”赵默想了想。“大哥说的有道理。我全听大哥的。”
赵盏问:“你的将士都住上砖瓦房了吧。”赵默说:“年前都住上了。”赵盏说:“工程队再多修些路桥,保证各城池间通畅,运粮运兵都方便。”赵默说:“回去就安排。”“耕地以后不能再兼并了,军饷会适当增加一些。你手中若有多余的银两,可以选择身体条件好的民兵厢兵,将他们提为禁军。这是大势所趋,以后军队数量不变,禁军数量增加,民兵厢兵数量减少。七十几万的作战军队,除了负责后勤补给,军中杂物的兵种之外,全部要成为训练有素的禁军。”赵默说:“大概可以先增加一万禁军。”赵盏说:“你回去好好算算,承担得起就大胆的做。丑话说在前头,朝廷没有钱了。新增的禁军,组建后的军饷朝廷可以拨付,其他的兵器铠甲,安家费之类的银两,你自己想办法。”赵默笑说:“大哥放心,我自己能解决。”赵盏道:“过去一年,所有军政施行和周边局势,我都不太清楚。需要一条一条的整理。年后我要忙一阵。”赵默说:“金陵的新皇宫快完成了。迁都后,我用不用移防到别处?”赵盏说:“不必。你我都清楚,迁都金陵是为了收复故土。等收复了故土,还要迁都。你不用折腾,都城可以迁,景王府就设在金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