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下旨封赵惇临海郡王,解除圈禁。赵惇全家自是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绝处逢生的喜悦难以言表。李凤娘与韩淑相拥而泣。韩淑长长的舒了口气,她以为自己赌对了。以为赵盏看在那可爱婴儿的面上,念在血浓于水,给了她们留了条生路。她却不知,赵盏从最开始就反对斩尽杀绝,早前他想管,管不了。因为李凤娘执迷不悟,他也想过不再掺和,父亲要杀便杀,全当不知道便是了。赵雁曾说要替赵盏扫除一切危机,交给他一个太平天下,最终那把刀仍是没落下。当然,不出那件事,前太子一家已成枯骨,婴儿根本没有机会降生。出了那件事,赵雁虽然深感自责,绝非改了脾气,信了因果循环。他是将帅,国之爪牙。怒形则千里悚,威震则万物伏。莫说杀六七个人,纵是千人百人,他都不会眨眨眼。这等人怎会有妇人之仁?对赵雁来讲,他眼见赵盏不顾众臣反对,杀了四十八名江西官员,杀了刑部尚书,杀了十几名皇城司官差,他相信自己的儿子同样没有妇人之仁。该杀时,毫不留情。不该杀时,绝不轻言取人性命。那么,前太子一家的生死留给赵盏决定,他放心的下。若是赵盏认为该杀,那便杀了,认为不该杀,那便不杀了。杀或不杀,自有他的道理,都不过问。
帝王该当仁慈,断不能没有底线的仁慈。没有底线的仁慈就是妇人之仁。一旦君王有了妇人之仁,害己误国。所以赵盏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存有妇人之仁。这般对待前太子,只是因为前太子掀不起风浪,对他没有任何威胁。若有威胁,哪怕不斩草除根,也要圈禁到死。至于那一丁点儿前太子的名望,谁会在意呢?李凤娘不够聪明,他不看在眼里。韩淑很聪明,他却知道这女子不愿卷入纷争,只想平淡度日。从前处在优势尚且谨慎,如今更不会以卵击石。纵然他们有什么其他想法,于我有什么威胁?只要我励精图治,让大宋百姓安居乐业,吃饱穿暖,收复故土,平定四方,谁能威胁到我呢?人生在世,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应付所有问题。这是强者。不提升自己,整天想着如何将对手拉下马,企盼对手摔倒,将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是完完全全的弱者。强者和弱者,强弱分明。强者强大,天经地义。弱者强大,运气罢了。谁是世界的主人,谁才是匆匆过客,无需赘言。人也好,国家也好。做事总要留有底线,岂能不择手段?文明和强盗也正是以此区分。人心生一念,天地尽皆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送给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家。你们现在拥有的一切,我们迟早会有。我们曾经拥有的一切,你们永远都不会有。在这个时代的赵盏,不会让你们这个国家有出现的机会。
初秋,大宋迁都至金陵城。临安城改名杭州,金陵城改名南京城。赵雁不愿住在皇宫,回到景王府居住。赵眘留在临安城皇宫,前太子全家陪伴。按照规制,完颜玉在赵盏登基同时册封为皇后,居住在坤宁殿。迁都后,封胡小锦为锦贵妃,位份只在皇后之下。池素素为素妃,池瑶瑶为瑶妃。虽各有宫殿,仍是居住在与太子府相同格局的院子当中。这院子宽敞许多,居住空间也更加大了。一如从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皇宫正门当中的大殿改名为议政厅,作为内阁中枢。军器所研发任务繁重,处在关键阶段,不随同迁都。临安城原来的工部衙门完全交给军器所。国家迁都,许多事情需要处理,赵盏召集内阁成员于议政厅议事,仍由王淮主持。王淮将一道折子递给赵盏,赵盏打开随意扫了扫,便合上放在一旁。王淮说:“金国使臣完颜文龙通过礼部求见官家。”赵盏说:“我没时间见他。副相范成大替我去见。”范成大道:“臣替官家去见,恐怕会让金国认为大宋不够重视。”赵盏说:“要是完颜璟来了,我不亲自去见是不给面子。金国使臣多大的官?让礼部侍郎去见都跃阶了。你是大宋副相,还不够重视?”范成大说:“一国使臣不分官阶,代表了一国君主。既然使臣求见,定有要事。臣去见,怕是许多事情无法答复。”赵盏道:“无法答复就不答复了。金国问什么,我们必须答复吗?谁猜不出金国想要问什么?我们迁都南京,就是为了收复故土,打回北方。完颜璟不明白吗?完颜文龙不明白吗?怎么,我已经迁都了,难道还能搬回去吗?从修建宫殿和衙门开始,金国就一定知道了。这次求见,无非是象征性的询问,表明一个态度。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态度能怎样?迁都金陵,要对付金国,哪怕我们是这么想的,哪怕谁都知道是这个意思,嘴上不能这么说。外交辞令,说了跟没说一样。副相曾经出使金国,知道该怎么说。”范成大道:“臣懂了。”
岳霖道:“金国最近在兰陵城(看看枣庄以前的名字)和归德府加固城墙,定是防备我大宋。”赵盏道:“最近才做,早干什么?他们愿意加固就加固,不用在意。徐州城是军事重镇,战略要地。徐州城在我们手中,进可攻,退可守,黄河以南,兵锋所指,金国无论如何是防不住的。当初金国被蒙古逼迫,国家危难,不得已才放弃了徐州城。那时候开始,金国就不能再往南前进半步了。金国将手里的剑盾都给了大宋,他们必定陷入被动。”留正道;“徐州城原有景王的建康军五万人,其中三万是马军司将士。按照官家的规划,殿前军增兵五万至徐州城驻防训练。徐州城中共有宋军精锐十万人。五万殿军由朝廷统辖,景王赵默无权指挥。若金国忽然进攻徐州城,难免会有麻烦。臣建议,如军情紧急这五万殿军可以由景王暂时指挥调动。”赵盏问:“五万殿军的指挥官是谁?”留正答道:“殿前司都虞侯洪蒙。”赵盏点点头。“洪蒙是洪昶和洪雨落的父亲。洪昶在军中吗?”留正道:“臣不太清楚。稍后臣让人去查。”赵盏道;“不必,我随口问问。洪昶当然要跟随父亲。洪雨落在干什么呢?”
赵盏对门口道:“一个时辰后,我要见赵荀。”侍卫领命,急忙通传下去。他说:“按照枢相的意思办。由枢密院下达军令。假如金军攻城,景王赵默可以调用徐州城的五万殿军。”留正道:“几天前,岭南、云南节度使,永昌侯仇不见上表,乞官家允许他告老还乡。”赵盏问:“为何?”留正道;“折子中说年老体衰,患病不能理事。仇帅毕竟七十多岁了。”王淮说:“功成名就,以军功封侯,仇帅告老还乡,恰如其时。臣以为,仇帅年纪大了,官家应当体谅臣下。”赵盏皱眉沉思。不管仇不见是不是年老患病,灭国天功,急流勇退,免得功高震主,未尝不是一个聪明的决定。他问:“两广和云南是大宋的后方,务必保证稳定。仇帅走了,谁能胜任?”周必大道:“论资历,吴挺可以胜任。”赵盏道:“国家大事,岂能只论资历?”周必大道:“吴挺作战勇猛,立诸多大功。如今为西路安抚使,掌四川军权,按照武官官阶,足以升任岭南节度使。”赵盏道:“我知道了。还有谁可以胜任?”周必大略微想想。“辛弃疾。现在辛帅为枢密副使,威望和官阶都能够胜任。”赵盏道:“不知辛帅愿意不愿意。他一心要与金人作战,收复河山。去接任仇帅,虽然掌有军权,却常在后方,没什么机会上阵杀敌了。以他的性格,怕是不肯。”周必大说:“那么殿前司副帅赵荀怎样?”赵盏道;“副帅打架厉害,带兵嘛,未必能行。”周必大道:“除此之外,臣想不到了。”赵盏道;“我回去问问父皇,他了解军中将领,看看是否有更合适的人选。”留正道:“太上皇选的人一定是合适的。”他们都清楚,赵盏肯定做好了决定。吴挺虽然资历和能力都合适,却不是赵盏信任的臣子。倒是没错,前方打仗,后方稳定最是重要,必然要选择放心得下的将帅坐镇。
王淮问:“今年官家登基,按照规矩该大赦天下,是否施行?”赵盏道:“轻罪,且悔改的犯人就赦免了吧。重罪和不思悔改的,继续关押。”岳霖道:“臣不太明白,轻罪和重罪好区分,悔改和不悔改,该怎么区分?”赵盏道:“罪犯在监狱中是否老实,老实的就是有悔改之意。”赵雄道:“进了监牢,没有几个不老实的。这般算,个顶个都悔改了。出去了继续犯事怎么来的?”赵盏道;“这样,看罪犯进过几次监狱。轻罪,首次入狱,可以放出去。轻罪,多次入狱,超过一次就是多次,属于不悔改,不能赦免。其余重罪,不管是不是第一次,都不赦免。”岳霖道:“臣明白了。”王淮问:“官家,今年是否开科举?”赵盏问:“缺少官员吗?”范成大道:“吏部统计,目前不缺少。”赵盏道:“既然不缺少,不开科举取士。”他接着道:“教育是立国之本,现在大宋的教育还不完善,有诸多弊端,我有心改革。让所有百姓都有机会读书识字。”赵雄道;“臣赞同。大宋黎民千万,只有极少数人有条件读书。不读书则不明理,不明德。”范成大道:“而且朝廷政令下达,百姓不认字,不懂得其中含义,就有官员擅自篡改解释,欺骗百姓。很多时候,朝廷政令利国利民,下面官员误国误民。虽多是贪腐渎职,自也有百姓不识字,不懂朝廷法度的原因。比如熙宁变法中的保甲法。里正将村民集中在一起,名为训练,不行贿不许走。导致田园荒芜,怨声载道。若是百姓懂得律法,怎会让一个小小里正无法无天。”赵汝愚道;“没错。朝廷的政令下达,由各阶官员具体施行。官员贪腐渎职,百姓愚昧不堪,再好的政令也会变成坑害国家的苛政。苛政猛于虎啊。”赵盏道:“既然各位宰执都赞同,商议到底该如何实行?”赵雄道:“在各地兴建学堂,让百姓免费学习。”范成大道:“这是一大笔银子。”赵雄道:“百姓每日要为生计奔波劳碌,不收费都未必愿意学,收费更加不愿意学了。要是没人来学,我们如何让百姓读书识字。”范成大道:“今年秋季税收预计会有增加,但不确定增加多少。既然教授平民识字,每个村落都要兴建一所学堂。算下来,怕是要成百上千,朝廷如何做得到?”赵盏道:“没什么做不到。”范成大说:“臣知道官家志向。可这太难了。假如一个村子五十户人家,二百余人。建造一所容纳二百人的学堂,砖木材料至少数百两银子,工期也要数月。雇佣匠人,招募先生,每座学堂大约千两白银。此后的房屋维护,笔墨纸砚,都花费巨大。最终建设完成,百姓都来学习还算值得。若是不来学习,学堂空置,真真太可惜了。若是都来,说不定又要影响了正常的农活。”赵盏微笑道:“副相做事规规矩矩,按照副相的想法自是很难达成。可凡事不能太较真,退一步都有应对的方法。大宋的农民占了绝大多数,估计九成九都不识字,他们是主要的扫盲对象。许多农民已成年,二三十岁的不少,五六十岁也很多。让他们坐在学堂中,跟先生读四书五经,学习礼法,他们又没机会去考科举,学这些有什么用?我们的目的是让他们认识字,读得懂朝廷律法,看得懂合约契约,不至于因为不识字被人欺骗。让他们学会简单的算数,知道每年交多少税,知道一贯钱能买多少粟米,认得税收官手中的量器。这些便足够了,何必兴建容纳二百人的大学堂?”
范成大道:“臣有点明白了。如果只是识字,算数,倒是不难。”赵盏道;“本就没有太高的要求。在村里的空地,由村中识字的人教授。村民就在地上用树枝学着去写。夏天天长,晚上学。天短就选在中午。每天学一个字,一年能学三百多个。一年下来,顶多两年就差不多。”范成大道:“按照官家的办法,朝廷不需要出钱了。向各路长官下达政令,他们去做即可。”赵盏道;“我还没说完。对于普通百姓,可以采取这种方式教授。学堂仍是要建,先生仍是要招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