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成大问:“既然百姓不需要学堂教授,为何还要建设学堂,招募先生?”赵盏说:“寻常百姓不需要,但孩子们需要。”范成大道:“官家说的有道理。孩子要从小学习,他们是大宋的未来。如此学堂不需要建的太大。二百人的村庄,假设四中之一的上学孩童,容纳五十人的学堂足够了。许多村庄的还达不到这个数。”赵汝愚说:“不能这么算。各户人口不同,有一户三人,一户四人,一户五人。通常三人户有一个孩子,四人户两个孩子,五人户三个孩子。哪怕只算最少的三人户,仍至少三中之一。就是六七十个孩子。”范成大道:“子直曾兼管户部,自是比我清楚。难道要建造容纳百人的学堂吗?”赵汝愚道:“不必。有些家中,儿女到了成婚年纪,还未成婚,仍与父母居住算作一户。这个年纪,就不该当做孩子进学堂学习了。成婚不久,孩子三两岁,自也不能进学堂学习。朝廷可以设定进学堂学习的年纪,太大太小都不行。有人学成离开,有人新进学习。这么算下来,其实用不了建设太大的学堂。”赵盏笑道:“副相与我想到一起去了。”赵汝愚道:“臣所说的只是大体的想法,一些细则仍要商议。”赵盏道:“细则之后再说,先说大政方针。”赵汝愚道;“建设学堂任务繁重,工部肯定不能全权负责。那么必定要交给各路自行去做。各路主官也不能时时监督,又会下达到州府,州府下达到村镇。最终质量难免良莠不齐,好工好料修建学堂无需多言,若是偷工减料,几十个孩子的性命安危不能不重视。”赵盏道:“各路主官为什么不能时时监督?”范成大道:“各路转运使掌管一路一省的大事小情,一路学堂少说也有百十所,他们的确不能时时监督。”赵盏道:“我是指他们不能分身,难道就不过问了吗?时时监督,就是时时过问,将学堂建造放在心上。百十所学堂不能都去,挑选几所走走看看,表明官府的态度。告诉下面的人,必须认真建造,绝不能偷工减料。学堂质量出问题,朝廷要处理各路主官。看看他们能不能管得住下面的人?工部现在没太多事,派工匠入驻各路的监察司。为学堂建造提供建议,竣工后由他们现场验收。每所学堂都要写清楚建造者,负责官员。发现不合格不许使用,推倒重建。相关人等直接让监察司去查。”
赵汝愚问:“花费由各路出资,还是国库统一拨付?”赵雄道:“官家说教育立国之本,当然要国家拨付。”范成大道:“迁都花费了一些,国库里的银子怕是不够。”赵汝愚道:“之前我问过户部尚书唐仲友,国库有现银一百二十万两。距离秋季收税还有些天,若是国库不留现银备用应急,终归不妥当。”赵盏道:“让各路先行筹措,秋季收税后给他们补上。”赵汝愚道:“有些地方实在贫困,自行筹措,恐怕太难。”范成大道:“通常富裕的地方人口多,贫困的地方人口少。贫困地区需要建造的学堂比富裕地区更少,需要的银子也更少了。他们未必筹措不出吧。”赵雄道:“贫困的地方吃饭都成问题,如何筹措?比如贵州山地居多,交通不便,历来贫困。云南刚刚平定,经历段氏和高氏战乱,也没法筹措银两。别的地区不说,云南和贵州需要朝廷拨款。”范成大说:“不患寡,患不公。朝廷单独给云贵拨款,其他地区要自行筹措,怕是要引起争论。”赵雄道:“朝廷只是暂时让他们垫付,并不是说不给了。税收后,花了多少,朝廷补偿多少便是。富裕的地方非要和贫穷战乱的地方比较?至能的担忧多余了。”范成大道:“右相,并非我太担忧。执掌吏部多年,什么样的官员都见过。正常想想,的确不该相比。可总有些官员不正常想。背地里要说朝廷厚此薄彼,甚至不认真执行朝廷政令。”赵盏道:“以后吏部严格审核官员政绩,没能完成朝廷的要求,一一记录。年底考评不合格,降职处理。连续两年考评不合格,一撸到底,直接撵回家去。这次要是有官员没完成,直接调到贫困地区当官,看看他们怎么变出银子来。”他问赵汝愚:“如果替云南和贵州拨付银子,国库能余下多少?”赵汝愚道;“要看朝廷建设学堂的标准。现在臣不好估算。”赵盏道:“不管最后标准是什么,国库要留下至少五十万两。”赵汝愚道:“那肯定够了。如果拨付出七十万两,云南和贵州都未必用得完。”赵盏道;“用不了那么多则最好,需要多少拨付多少。建成后,老师的招募,教授的内容,许多事务都要处理。不妨新建一个专管教育的衙门。”
王淮道:“臣附议。大宋目前并没有专管教育的衙门,该当设立。”其余宰执皆不反对。赵盏说:“既然专管教育,就叫做学部,地位与六部相同。新衙门,又是一部长官,谁来做第一任学部尚书?”周必大道:“自是要名满天下的大儒才能执掌学部,教导世人。”留正咳嗽了一声。周必大知道留正不让他多说,可他性格如此,仍是要直言。“臣以为,只有朱熹能当此大任。”留正暗说;“跟你讲得全都忘了。当初任用朱熹做江西转运使就不顺利,完全看的出官家态度。虽然我们都认为朱子理应主政江西,我也认为朱子做学部尚书比别人更合适。可官家抓住了朱熹与唐仲友之间的事不放,不肯重用。唉,唐仲友一事朱熹做的的确过分了,没法替他辩解。既然如此,他做四品江西转运使已经到头了。官家显然不喜欢朱子的理学,外任勉强可以,提拔到京城做正三品尚书,处在大宋权力中心,官家怎会答应?何况唐仲友现在是户部尚书,同朝为官,仇怨难解,如何相处?子充啊子充,你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赵盏倒是不意外。因为周必大敢于直言,才将他留在内阁。只平静的道:“知院举荐不错,朱熹是个人选。”周必大松了口气。赵汝愚道:“朱熹治理江西这两年政绩优异,江西已从灾情中恢复,朝廷之前也进行了封赏。朱熹当世大儒,提拔为学部尚书,替官家教导百姓。臣赞同。”赵盏说:“江西灾后,朝廷政策偏向江西。减免税赋,提供粮米和资金帮助重建。江西本就富庶,人口众多。”他顿了顿,问赵汝愚。“免江西两年税赋,今年到期该征收了吧。”赵汝愚愣了愣。“是,今年江西要缴税了。”赵汝愚岂会不懂赵盏话里的意思?朱熹治理江西政绩卓越,是因为这两年江西不用缴税。非但不缴税,朝廷还要补助钱粮。说白了,换做是谁,这两年的政绩都不会差。以此作为升官的理由,不够充分。赵盏问:“今年国库的收入能有多少?”赵汝愚道:“去年国库收入三千一百万两。云南战乱结束,税收征缴完备,江西重新缴税。估算今年国库收入不会低于三千六百万两。实际收入还要等征收结束后,现在不能确定。”赵盏道:“比两年前增加了许多。”赵雄道;“军中归还兼并土地,朝廷德政,百姓欢欣。官家还鼓励开垦,税收必定逐年增长。”赵盏道:“我与父亲说过,归还耕地后,朝廷要提高将士的待遇。国库有钱了,拿出一百万两,大宋七十万将士,每人每年增加军饷十贯钱。余下银子在节日购买些米面发给士兵。”赵雄道:“理应如此,臣附议。”留正道:“将士每月发放军饷,臣建议不如每月增加一贯钱,一年增加十二贯钱。算下来,朝廷需多支出十几万两。”赵盏道:“枢相考虑的比我周全,就这么办。”赵汝愚问:“从秋季税收后开始吗?”赵盏道:“税后结束后当月开始。”赵汝愚道:“臣记住了,到时让户部与兵部协调办理。”
赵盏道:“刚把话岔开了,继续商议学部的事。朱熹学识渊博,当世大儒,可以考虑。但大宋人才济济,不能只有一个人选。各位说说,还有谁?”周必大低头不语。假如赵盏认同朱熹,何必要问其他人选?很显然,但凡有别的人选,就不用朱熹。学术兴盛,肯定会有别的人选。周必大再如何敢直言,也没必要多嘴了。他是臣,赵盏是君。权力不同,眼界不同。他想的不错,赵盏就是不愿用朱熹。在个时代,朱熹是不可能绕过的重要人物。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他的地位也举足轻重。可赵盏知道此后近千年发生了什么。后世王朝重视理学,将朱熹整理作注的四书五经当成科举的标准教科书,此后演变为八股取士。到了清末,人民思想禁锢,科学落后,国家衰弱,被列强肆意欺凌践踏。近代最屈辱的历史,和教育弊端有脱不开的关系。学而优则仕,文章写得好,算是学优,但总不能只以八股文写的好坏作为评断才能的唯一标准。十年寒窗,天子门生,高人一等,前途无量。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写的极好。读四书五经,学做人道理。啃够了书本,就懂得了治国,成了道德典范?然而历朝历代,千年百年,满腹诗书、满嘴仁义道德的衣冠禽兽也真是不少。儒家讲君子。实际上,每个人都戴着一张面具。面具展示给别人看,面具后的自己到底什么样,只有自己最清楚。没有谁能经得起人性的考验,就根本没有真君子。既然真君子不存在,为什么要用真君子的标准要求寻常百姓?且不说存天理,灭人欲是对是错。朱熹自己做到了吗?如果他做到了,打压弹劾唐仲友,算怎么回事?争名夺利,公报私仇,罗织构陷,含血喷人算不算人欲?动大刑逼迫严蕊诬陷唐仲友,差点将弱女子打死,当时的天理还存吗?至于那些民间传言大不必提。自己做不到的事,却要求别人去做,还有比这更虚伪的吗?朱熹着书授课没有问题,兴建学馆,朝廷也会支持。但只要赵盏主政,就不能赋予他太大的权力。江西转运使已是对宰执的妥协,还想做学部尚书?一旦朱熹做了学部尚书,那还了得?其他所有学派是不是都要彻底被打压?整个大宋是不是要成了理学的天下?帝王要制衡。并不是说理学不好,断不许一家独大。浙东学派的三人,唐仲友现在是户部尚书,叶适兵部尚书,陈亮建宁知府。已是备受荣宠。可理学影响太深,浙东学派短期内仍是不能与之抗衡。那么再扶持一支学派,三分天下,才能鼎足而立。
当然,赵盏不准理学派发展太快,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准备进行科举和教育改革。理学做大难免会成为改革的阻碍。设立学部衙门,大兴学堂,教授的必然不只是四书五经。那就等于削弱了儒家的影响。以后科举取士,不能直接做官,降低进士待遇,等于剥夺了读书人的特权。读书人当中,以理学派为主必定极力反对。朝中文臣都是读书人,赵盏要一步一步的走,时机不到,不能施行。眼前急需削弱理学,为今后的改革铺平道路。心中正琢磨,用什么借口能把江西转运使也给撸了。罢了,一路主官掀不起大风大浪。他说:对教导百姓我并没太高要求,只明确道德底线就足够了。懂得礼义廉耻,敬畏国家律法,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对于那种生性顽劣,屡教不改的人,倒是没必要花太多心思,监牢和鬼头刀会给他们一个最适合的结局。”意思就是能教导便教导,不能教导没必要强求。优胜劣汰,也是规律。王淮略微思忖。“臣举荐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