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赵盏轻轻敲敲洪雨洛的房门。洪雨洛请他进来,秋念桐急忙站起,见他一个人,又坐下了。她有些惧怕完颜玉。如果完颜玉用皇后的身份压她,她绝对不会在乎。完颜玉就以寻常妻子的身份告诫她,再给我丈夫脸色,我就打你。秋念桐无法驳斥,真被打了,完全是活该,从哪说自己都没理。但她不怕赵盏。完颜玉不在,仍不给赵盏好脸色看。赵盏知晓其中缘由,他可以理解,何况在这院子里,本没有皇帝架子。每次装作没注意到就是了。洪雨洛为他准备了茶。赵盏说:“现在我晚上不常喝茶,容易睡不着觉。”洪雨洛为他换来一杯热水。秋念桐道:“只有做了亏心事,才会睡不着觉。”赵盏说:“谁没做过亏心事?你没做过吗?”秋念桐说:“我做过亏心事,我做的亏心事如同踩死一只蚂蚁。皇帝做了亏心事,说不定是几十上百条人命。没人管得了皇帝,头顶青天也在看着。”赵盏不接话,脸色有些难看了。他是人,不是神,忍耐也有限度。洪雨洛带着埋怨望着秋念桐,秋念桐躲开她的目光。赵盏说:“我今天来是有正事跟你讲。”秋念桐说:“官家的正事与我讲什么?我可不敢听。”赵盏问:“关于你的事,你不想听吗?”秋念桐略微犹豫,站起身,大声说:“什么时候想杀我就杀吧,我早想清楚了。”洪雨洛忙道:“你乱想乱说什么?官家何时说要杀你了?”秋念桐说:“不杀他的舅舅,就一定要杀我,这非得说出来吗?”对赵盏说:“别人怕你,我不怕你。从大理寺回来,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一直等着。世上没有讲理的地方,我到了下面,去找阎王告状。连带着你一起告。”洪雨洛怒问:“你是不是疯了?”秋念桐说:“我没疯,我清醒得很。”她顿了顿。“或许不是清醒,是我太傻了。明明知道结果,还想着能有一丝希望。”
赵盏道:“你能不能先听我说。”秋念桐不理会他,对洪雨洛道:“洪姑娘,你待我极好,我记在心上。”洪雨洛恼她无礼,冷冷的道:“我对你好,是因为有官家的叮嘱,官家让我好好照料你。你不用将我记在心上,我受不起。”秋念桐惨然一笑。“也好,免得我还有牵挂。”她直视赵盏。赵盏问:“你说完了?”秋念桐道:“暂时说完了。”赵盏道:“那听我说说。”他喝了口热水。示意洪雨洛坐下。洪雨洛气呼呼的坐下,背过身,不看秋念桐。赵盏说:“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他缓缓的说:“我抓了宋锦城和宋园,有些日子了。对外保密,没跟你说。”秋念桐浑身一颤,按着桌子。“你说什么?”赵盏重复了一遍。秋念桐问:“官家,官家抓了他们,之后呢?”她没了刚刚的不礼貌。赵盏说:“这正是我要跟你讲的。以目前的证据,只能证明宋园犯了奸淫罪,没有证据证明他杀人,你也没看到,对吧。”秋念桐想了想。“我没看到。或许有人看到了。”赵盏道:“有了别的证据和证人,那没什么好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一定会让他偿命。”秋念桐喉咙一哽。“官家,说的都是真的?”赵盏说:“话说在前面。如果没有证据证明宋园杀人,就不能判他死罪。”秋念桐问:“那...”赵盏道:“现在有宋锦城杀人的证据。他虽是我舅舅,国法无情,绝不姑息。”秋念桐擦擦眼泪。“官家,说的都是真的?”赵盏道:“以眼前的证据来看,就是这样。最终如何,需等着全部调查结束,根据结果进行判决。宋锦城父子不只这一个案子,这个过程很耗费时日。”秋念桐觉得发晕,晃了晃,勉强站稳了。
听得外面有人喊:“姐夫,姐夫你在哪?”赵盏大声应道:“哎,听见了。”他说:“瑶瑶不见人,在四处寻找。洛儿,你去跟瑶瑶说,我马上就来。”洪雨洛领命出了门。赵盏对秋念桐说:“你安心的住着,没人要杀你。你的冤情我有数,别自己胡乱猜疑。”秋念桐大觉羞愧,啜泣道:“我以为官家不想管。”赵盏道:“不该瞎猜。有什么不明白,都在一个院子里,大可直接问我。你不去找我,我也不好来找你。毕竟每次见面都没有好脸色给我。”秋念桐更觉无地自容。赵盏说:“宋锦城住在成都府,太后住在南京城。成都府距离南京城很远,你走过了一趟,该最清楚。宋锦城做了什么恶事,太后不会知道。头些天我将宋锦城的罪状给太后看了,太后要我根据大宋律法惩处,她不会阻挠。你在背后骂我就骂了,太后没有错,别骂太后。”秋念桐的眼泪滴答的落下。她的确暗地里骂了赵盏和太后许多次。全骂错了,冤枉了人。瑶瑶又喊:“姐夫,姐夫。”赵盏起身。“调查结果还得些天才能出来。到时有大理寺的传唤问话,洛儿会提前处理好。我不去了,毕竟犯人是我的亲舅舅。我在场不在场都一样,大理寺会秉公处理。你不必担心,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赵盏推门离开,听得瑶瑶高兴的说着什么。秋念桐狠狠的抽了自己几个耳光,用了很大力气,打得她眼前一阵发黑。晃悠悠的进到卧房,扑到床上,蒙住了头,大哭起来。
过了几天,秋念桐回到饭桌上吃饭。一改从前的态度,恭恭敬敬。赵盏回来,她一定要站起来,赵盏坐下,她才坐下。吃饭时半个字都不说。提前来帮着做饭,最后吃完收拾碗筷。她跟变了个人似的。连瑶瑶都不好为之前的吵闹责怪了她,完颜玉也偶尔为她夹菜。
成都府的调查在继续。金国与宋朝商定了边境贸易协定。金国派遣参知政事完颜守贞,宋朝派遣参知政事赵汝愚,在南阳签署了贸易协定。随后两国开始着手准备相关事务,发放经商许可文书,于城内划定贸易区域。宋金各减税一成。待准备就绪,即可开展贸易。这次很顺利,宋朝的内阁与皇帝意见一致,且早商定好了。金廷有臣子不赞同,却不敢说。完颜璟独断,没人有胆子提出反对。完颜璟了却了心中大事,除了外患,等到贸易开启,充实国库,能逐渐解决了内忧。事业上处在巅峰期,爱情上也顺遂如意。完颜璟遇见了李师儿。这位汉人女子,让他尝到了爱情的真正滋味。完颜璟专宠李师儿,封嫔,追封李师儿祖上三代。为李师儿的哥哥李喜儿,弟弟李铁哥加官,外戚在金国开始掌握权力。
同是外戚,宋朝的外戚宋锦城和宋园父子被囚禁于镇江司多日。郭忠以礼相待,好吃好喝的供着。镇江司原本是皇城司衙门,牢狱建造的非常牢固。但有官家旨意,这些天镇江司内外增加了许多官差,只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宋锦城父子自是没有心思吃喝,整日提心吊胆。外面没有动静,才是最可怕的。说明太后没插手去管,或者太后想插手管,管不了。不论什么原因,都不是好事。他们作恶太多,一查一个准,根本无法摆脱罪责。宋锦城虽然没与太后相见,他的想法与太后相同。只想将所有罪责独自扛下,留宋园一条性命,免得宋氏断后。父子两人窜了供词,想官家毕竟是他的外甥,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官家会答应。终于,这天镇江司开了牢门,刺眼的阳光晃得两人睁不开眼睛。大理寺的囚车等在院外,数十名官差,押着囚车,数十名殿前司兵士,紧随前后。从镇江司到大理寺这段路不近,路过几条繁华街道,人山人海,在路两侧看热闹,议论纷纷。虽然没有烂菜叶乱飞,宋锦城到底是侯爵,皇亲国戚,何时受过这等耻辱?他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吱吱响。若非有求于赵盏,早大声咒骂了。宋园则涕泪横流,如同待宰羔羊。哪怕父亲保证他不会判死罪,仍是怕的不行。
多年来,宋锦城父子在成都府无法无天,为非作歹。手上共有二十九条人命,其余罪行数不胜数。宋锦城在堂上想方设法独揽罪责,怎奈多名人证指认宋园,还有诸多辅证。以至于发现大多数人命都与宋园有直接关系。宋锦城知道要坏,求见赵盏。只要赵盏不在场,他与宋园便不肯多说,更不会承认罪行。而赵盏给大理寺下达的旨意很清楚,依法审理,不用在乎他的身份。有旨意在手,郑汝谐无所畏惧。传人证,带物证,审理不停。这个案子连续审理了四天,由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旁听。牵扯了十几名官员,数十名侯府家兵。宋锦城父子不辩解,不认罪。开始喊着要见赵盏,很快发觉见赵盏肯定没有用。随后喊着要见太后。但人证物证俱在,证据链清晰,能够互相印证,他们认罪不认罪,没有区别,见谁都没有用。审理结束,宋锦城父子被关押于刑部大牢,安排了殿军看守。大理寺不能直接判决,将所有文书上交,等待赵盏亲自裁定。赵盏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幸好没提前答应了母亲。其实那天离开景王府后,他就想清楚了。杀人不可能与宋园没有关系。肯定有关系,而且是很大关系。例如秋念桐的控告,如果宋园只是犯了奸淫罪,以广安侯的权势,想压下去轻而易举。何必要杀了那么多人?完全没有道理。宋锦城这个年纪,不会如此冲动。真相只有一个,灭门案都是宋园犯下的。宋锦城为了保护儿子,防止罪行泄露到京城,才去截杀官差,威胁监察司和提刑司。何况还有别的案件指向了宋园。两人皆是死罪,都不能逃脱。
毕竟是太后的亲哥哥,赵盏前往景王府,打算劝劝母亲。太后病倒了,不见赵盏。赵盏只能守在外厅,赵雁满面愁容。“病的挺重,起不来床。”赵盏说:“宋园罪无可赦,我没有办法。如果想看罪状,随后我派人送来。”赵雁说:“你母亲都知道,她一直派人听着。要是想干涉,早就找你了。不怪你,滔天大罪,岂能留情面?她是被宋锦城气坏了,我也气坏了。早知这般,那天都不该跟你张嘴讲情。”赵盏说:“那天调查没有结束,莫说父亲母亲没想到,我也没想到。”他接着道:“大部分是宋园犯下的罪,舅舅都是为他善后,最后也触犯了死罪。”赵雁说:“宋锦城人还是不错,只是太宠溺这个独子了。子不教,父之过。才有了今日祸端。”赵盏说:“事已至此,无法挽回。我想问问母亲还有没有什么条件,我尽力去做。”赵雁道:“他俩的罪,用什么方式处死?”赵盏说:“按照律法,凌迟处死。”赵雁说:“死罪我与你母亲不干涉,给他们个痛快,也免得你母亲难受。”赵盏道:“改为斩首。”红太妃端着药碗从卧房出来,赵盏起身。红妃说:“太后刚说,留个全尸吧。”赵盏沉默片刻。“母亲恕罪,我不能答应。需公开行刑,让大宋的百姓,大宋的皇亲国戚亲眼看看。”赵雁问:“杀鸡儆猴吗?”赵盏道:“差不多。惩前毖后。”赵雁点点头,冲着卧房说:“凌迟改为斩首,已免去了太多苦。他们本该千刀万剐,别逼迫孩子了。”卧房里传出了哭声。赵盏实在不忍,跪在卧房门口。“母亲,您保重身体。”他思忖少许:“毒死后,人头示众三天。三天后缝合厚葬,怎样?”
次日,朝廷下旨。削广安侯爵位,罚没全部家产。宋锦城父子鸩杀,枭首三日。有人命案的家兵尽皆斩首。其余家兵发往西北军最前线充军。涉案官员由御史台审查,查明后依照律法惩处。每位死者赔偿白银一万两,从宋锦城罚没的家产中拨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