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珣如何不明白完颜璟的意思?他激动的双手颤抖。完颜璟患重病,不能治理国家,那是要选新皇帝了吧。他说:“我能明白。”完颜璟道:“我没有儿子,肯定有许多人觊觎这金灿灿的皇位。要说资格,只有你和七叔。你们谁来做大金皇帝?让七叔来做皇帝,你愿意吗?”完颜珣不语。完颜璟道:“七叔性格懦弱,他做了皇帝,大权旁落,最是可怕。”完颜珣眼里光芒一闪。完颜永济不行,那只剩下他了。完颜璟道:“你,能做这大金皇帝吗?扛得住祖宗留下的基业吗?”完颜珣极力抑制心中激动。不好直接回答,反问:“你认为我能行吗?”完颜璟盯着他,完颜珣忙道:“我不行,我哪里有你这等才能?”完颜璟道:“你做将军上阵杀敌是猛将,做元帅运筹帷幄,指挥大军作战,你不行。做元帅,统领数万将士都不行,如何做皇帝,统御千万黎民呢?”如同一盆冷水浇灌,从头凉到脚。说的什么话?我不能做元帅,为什么要将大军交给我?要不是我,北方防线的将士早就逃亡殆尽了。现在说我不能做统帅,高丽不是我灭的?我不能做皇帝,完颜永济这等懦弱之人,就能做皇帝了?还是说,还是说你有别的人选?还能有谁?谁能服众?
完颜璟猜得到完颜珣会是这般反应。他说:“你性格暴躁,不肯服输。以此时局面,大金只能屈膝苟活,你能跪的下来吗?跪在赵盏面前,你做得到吗?”提起赵盏,完颜珣所有的怒火都落在了千里之外的大宋皇帝身上。他吼道:“给他跪下?莫不如让我死了!”完颜璟道:“看看,你根本做不到。”完颜珣道:“大金凭什么给弱宋跪下?我们是女真人,令天下畏惧的女真人!”完颜璟语塞。他大感失落,曾经女真铁蹄踏遍了大半个天下,百战百胜。将辽国皇帝和宋朝皇帝都生掳来,那是何等辉煌?今日是怎么了?要说罪责,都该他一人承担。他换了个手绢。“二哥,你还活在过去。弱宋?要是弱宋,大金何至于走到这个地步?”完颜珣道:“我不服气。你们打不过宋朝,不代表我打不过。”完颜璟道:“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这样的脾气。早前大金强盛,宋朝羸弱时,完颜亮率大军南下灭宋,采石大败,金廷政变,完颜亮死在外。以如今攻守之势,我们完全不是对手。如果你做了皇帝,很容易做出错误判断,让大金彻底失去存活的机会。”
完颜珣压不住火气,质问道:“我很容易做出错误判断,你呢?你做出的判断如果都对,哪有如今祸事?”完颜璟道:“我做的不对,是我对不住女真族人。”听他这么说,完颜珣的语气稍稍平和。“许多原因缠在一块,不全是你的错。女真前辈击败宋朝,北边没有强大的蒙古人。你继位后,南北两线作战。和以前不一样。”完颜璟道;“既然你清楚局势危急,只能服软,不能硬来。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难处吗?”完颜珣道:“我明白你的难处。但我们对宋朝屈膝,就能保国吗?赵盏,他能不打我们?”完颜璟想了想。“不好说,总有希望。再不济,将中原之地归还宋朝,我们回到老家去,赵盏总能答应了吧。”完颜珣道:“祖宗打下的江山,我们拱手相让吗?”完颜璟道:“祖宗的江山就是从宋朝手中抢来的,物归原主。大金如果有天命,宋朝早亡了,何必南北对抗。”完颜珣紧握茶杯。“你变了。你不是我认识的完颜璟了。”完颜璟苦笑。“人都会变。”完颜珣道:“你还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完颜璟不言。完颜珣道:“你可以变,我不会变。”完颜璟道:“所以,你不能做大金的皇帝。”完颜珣嘴角颤动,空指天边。“完颜永济能做大金的皇帝?”完颜璟道:“他能做。”完颜珣站起,咬牙问:“为何?”完颜璟说:“七叔性格懦弱,没有主见,他总揽大权,必定大权旁落。我让他做明面上的皇帝,实际的皇权在我手中。他在明,我在暗,他在前,我在后。二哥,你觉得他能不能做这个皇帝?”完颜珣道:“你想让完颜永济当你的傀儡,你做牵线的人。”完颜璟道:“不错。我的身体不能走在台面了。”完颜珣道:“是个好办法。你都想好了,与我说这么多做什么?”完颜璟道:“你是平章政事,需和宰执商议决策国事。别走了,今日起留在朝中。”完颜珣眼前发晕,一字一句的问:“你是,是要收了我的兵权。”完颜璟道:“二哥,我选了七叔做皇帝。纵然我在后面主持大局,你仍手握重兵,不合适。”完颜珣望着他,见他不似玩笑。君王一言一语,哪有玩笑?完颜珣将茶杯摔在地上。“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你连酒都不舍得,一杯茶就收了我的兵权。”他朗笑几声,仿佛带着哭腔,大步离开了后殿。
完颜永济即位,成为金国皇帝。赵盏了解完颜璟,猜得到完颜永济只是傀儡,金国实际统治者仍是完颜璟。金国内乱没有发生,本不容易发生。完颜璟苏醒,可以用这种方式化解。完颜璟不醒,完颜珣入主中都城,完颜永济手中无兵,不敢对抗,也不会出现内乱。问题又抛在了赵盏面前,打是不打?时值隆冬,不是用兵的季节。这个冬天多雪,宋军虽然都装备了棉衣棉鞋,辎重运输受阻,不得不谨慎在意。粮草跟不上,将士饥寒交迫,非战斗减员必定极多,这太危险。赵盏的性格,能不冒险不去冒险。何况,完颜珣被收了兵权,心中自有怨气,埋下了危机。谁说金廷就不会有内乱?不急在一时,大宋按兵不动,将士安心过冬。
完颜永济亲笔信,希望大金与宋朝永结盟好,不再动刀兵。赵盏回信:“不动刀兵最好,我也不想打。”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赵盏不想在冬季冒险灭金,等春暖花开,怕是另一番景象。金国北方要防备蒙古人,二十万大军不敢动。东北的十万兵不能动。除了新募兵士之外,河北有兵十五万人,守卫京畿。金国没有加固南方防线。一来,实在没有兵了。二来,凑个十几万人,面对宋军七十万,毫无价值。索性就这样吧。宋金边境已压到了河北,距离中都城不过数百里。宋军想打,无论如何都要兵临城下。
完颜永济再写亲笔信,言辞卑微,多有恳求之意。信中说,两国共同的敌人是蒙古,金国愿意做大宋的屏障,将蒙古人挡在国境之外。蒙古人大肆劫掠的情况绝不会再发生,企盼大宋能给金国些时间。如果金国挡不住蒙古人,甘愿归还中原,退回家乡,发誓永不进入中原。赵盏回信,如果金国挡不住蒙古人,蒙古人进来劫掠,又是一片焦土。我不能拿万千百姓的身家性命给你做赌注。完颜永济再回信,金国承诺在南方边境不设防。如果金国挡不住蒙古人,大宋可直接进入金国境内,攻击蒙古人,保护百姓不受劫掠屠杀。祈求大宋能相信金国的诚意,顿首再顿首。边境不设防,在国君亲笔信中用顿首这个词,完全是附属国对宗主国的方式。此等卑微的信,完颜璟死活写不出。完颜永济没有实权,终归是名义上的皇帝,能够代表国家。他出面写信,怕是他这个傀儡皇帝唯一的作用了。
金国一改之前的态度,让赵盏猝不及防。他平素有些怕软不怕硬,金国开始软了,他开始犹豫,迟迟没有回信。紧接着,完颜玉开始生病。太医诊断后,没有大病,只说是郁结之症。换句话说,心情不好才生病了。汤药之外,就需要解开心结。赵盏心知肚明,金国这是要双管齐下。国家层面认怂,再让完颜玉私下里求情。赵盏的软肋,被完颜璟看的清清楚楚。他俩都知己知彼,对彼此也未必是好事。赵盏不想被儿女情长影响了自身的判断,他又放不下完颜玉,这绝对是他的软肋。连着几个晚上,赵盏都在完颜玉房里过夜。完颜玉不多说话,只偶尔抹抹眼泪。赵盏装作没瞧见,每晚倒头就睡,天亮就走。他的意思很简单,你心情不佳的原因我知道,但我不想妥协。
这晚,完颜玉不肯喝药。赵盏将药碗放在桌上,脱了外衣躺下。完颜玉说:“你生病不肯喝药,我要哄着你喝。我生病了不肯喝药,你不闻不问。”赵盏说:“我以前是真生病了,你这次是真的生病了吗?”完颜玉愣了下。“太医说了,我是郁结之症。”赵盏说:“别听太医说,你是不是生病了,你自己清楚。”完颜玉问:“你知道我装病,为什么每晚都来?”赵盏不回答。完颜玉说:“你什么都知道。完颜璟给我写信了。我说没有用,完颜璟说一定有用。”她躺在赵盏身边,轻声问:“你说,我求你有用还是没用?”赵盏还是不回答。完颜玉说:“完颜璟生病,连皇帝都不做了。他说金国愿意做大宋的屏障抵挡蒙古人,求你给大金一个机会,别去灭国。你之前讲,怕纵虎归山,这条老虎如果愿意臣服,你为什么非要杀它呢?”她接着道:“金国对大宋不设防。那条老虎面对着你的敌人,背对着你,只要有任何不对,你随时都能射杀它,你怕什么呢?”她摇摇赵盏。赵盏问:“你想不到吗?”完颜玉道:“我想不出。”赵盏道:“金国要说服我的理由只有一个,让我相信金国可以挡得住蒙古,暂不发兵灭金。蒙古人刚刚劫掠许多金银人口,抢的足够多了,短时间内蒙古人没必要再对金劫掠。等蒙古人挥霍了金银,再来劫掠,估计要一两年以后。大宋厉兵秣马,让大军多等一两年,有任何必要吗?”
完颜玉说:“你不是正想看着大金和蒙古人对耗,坐收渔利吗?给大金一两年时间,军力和经济有所恢复,蒙古人便打不进来了。”赵盏道:“蒙古人打不进来,我也不好打进去。”完颜玉自知失言。她想了想。“大金如何恢复,也恢复不到从前的国力。大宋日益强大,你有什么好担忧?”赵盏道:“夜长梦多。一日纵敌,万世之患。”完颜玉问:“你铁了心要灭金吗?”赵盏不语。完颜玉问:“你说万世之患,你真的想斩草除根吗?”赵盏道:“我说过我不会做屠杀百姓的事,只要女真人听从大宋安排,我保全他们性命。”完颜玉问:“不听大宋的安排,你就要杀人了?”赵盏被她问的烦躁。“软的不行,必须要来硬的。不识时务,非要对抗,我还要哄着他们,求着他们吗?这有什么不能理解?”完颜玉扯过被子蒙住头,伤心流泪。她的杀心更重了些。她坚信女真人硬骨,不会随随便便的投降认输。完颜璟所作所为,不过是权宜之计。真到了没有退路那日,定当玉碎。女真人和汉人不同,女人孩子老人都会上战场。这就成了赵盏所说,不识时务,则有灭族大祸。
赵盏从身后抱她,完颜玉挣脱,赵盏不放手。“如果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我能满足你最后的一个请求,你想清楚要用吗?”完颜玉心中一动,掀开被子,问他:“最后一个要求?”赵盏用袖子替她擦擦眼泪。“这次我答应你,暂不发兵灭金。但这是我答应你最后一个请求。以后关于金国的任何事情,你别开口,开口我也不会答应。这最后的一次请求,你要用吗?用了,今后就没有机会了。”完颜玉钻进赵盏怀里:“完颜璟说我求你,一定有用,起初我还不相信。”赵盏说:“最后一次,你做好决定了吗?”完颜玉说:“你要灭金,我哪有退路?算我最后求你一次。”赵盏道:“好。你要记住了,最后一次。”赵盏的呼吸有些重,完颜玉抬头看看他。“是我惹了你生气,你别生气了。”赵盏说:“你对你的国仁至义尽,你对完颜璟也仁至义尽。以后安心做大宋皇后,金国的事情别管。记住了吗?”完颜玉说:“我记住了。以后我是大宋的完颜皇后,不是金国公主。我是赵盏的妻子,不是完颜璟的姐姐。”赵盏苦笑。“罢了,我不管你了。反正以后你别拿金国的事找我。要记住了。”完颜玉抱着赵盏更紧了些。“我记住了,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