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立生祠(1 / 1)

宋朝大军陆续撤离,各回驻地休整。边境恢复安宁,完颜璟终于能松口气。这是他的运气。宋朝要求金国割让一个小渔村,村中不过十几户二十户人家,对金国来说毫不重要。完颜璟仍不好答应,毕竟这是金国领土,一草一木都不能丢,岂能说给就给?虽此时不能得罪了宋朝,但公开要土地,这实在过分了。难不成大金不给,宋朝要动兵来取?唉,宋朝想要,整个中原都能拿得走。大军出动,金国如何抵抗?小渔村不重要,为了生存,可以给他们。只怕宋朝得寸进尺,如今要个小村,以后要个小镇,要个小城,要个大城,大金怎么办?完颜璟让礼部询问,这么个小渔村,宋朝要它何用?宋朝礼部回复:“贵国别多问。将小渔村割让,大宋从边境撤兵。”一听说边境撤兵,能解除心头大患,完颜璟不再犹豫。金廷下旨割让。宋朝也遵守协定,撤了大军。

赵盏本有此意,等着找一个台阶。他的小舅子还活着,他欣喜异常,要报答那个渔村百姓的恩情。金国割让土地,大宋撤兵,以此作为交换,完颜璟不会有疑心。哪怕完颜璟不知道这表面的和平能维持多久,哪怕谁都清楚,宋朝定要灭金。只要能给金国一些时间,只要火器仿制能获得突破,金国就有了破局的能力,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完颜璟每日催促枢密院,枢密院每日催促工匠。枢密院甚至不许工匠睡觉休息,日夜不停工作。又将工匠的妻儿老小押送到中都城,以此胁迫。如不能按期仿制成功,要杀他们的妻儿老小。工匠都心胆俱裂,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巨大压力。不是他们不够努力,实在是火枪的毛病太多,他又不熟知其中原理。纵然逼迫到了绝境,激发出了潜力,也无法用对了地方。陆续组装了数把火枪,无一把能够正常击发。不知是火枪的问题,还是子弹的问题,还是两者皆有问题。

大宋军器所研发火枪的过程中,失败了很多次,没人指责,没人催促,还常常鼓励。工匠们尽管失落,总能减轻压力,调整过来。金国的工匠哪有此等待遇?失败一次两次,就有工匠的妻儿丢了命,就有工匠疯癫了。完颜璟明知这是揠苗助长,他别无选择。他绝对想不到,这支火枪本身就被动了手脚,成功仿制的概率极低。怎么能想到呢?这是装备宋朝军中的武器,宋朝会将装备军中的数千把武器都动了手脚?再看看宋朝发现丢失火枪后的急迫,甚至集结几十万大军,在边境驻扎了将近两个月,那肯定是极为重视此事。为什么就是仿制不出来?起初他相信这种兵器十分复杂,需要时间和精力,急不得。但大军压境,他就没了时间去等。一次次失败,也在损耗他的耐心。火枪没有问题,就是工匠有问题。这几年金国丧失民心,许多百姓都向往大宋。是不是这些汉人工匠不肯拼全力,在故意敷衍?金廷对工匠的压迫更加惨酷,连最基本的权力都被剥夺了。这般对待工匠,如何指望他们造出国家重器?

大宋这边,连续举办了三场婚礼。先是云梦公主赵晗和镇江司指挥使郭忠的婚礼。之后是嘉禾公主赵婉和医部尚书吴印的婚礼。最后是殿前司班都虞侯胡彻和余香的婚礼。整个南京城欢歌笑语,日夜庆贺,城中百姓都为这三对新人送上了祝福。三场婚礼花费五十多万两白银,前所未有之盛大。两位公主的婚礼花费理应出自国库,胡彻的花费由皇家内库承担。赵盏平素节俭,在这方面毫不心疼。胡彻能活着,真是上天恩赐。只要人活着,钱算什么?胡彻活着,于国于家都是大好事。朝廷多级提拔,将他从八品武官提拔为正五品武官。这天经地义,谁都不能说什么。他值得这样的待遇。因胡彻受过重伤,身上多处骨折,一只手臂不灵活,走路也一瘸一拐。他不能去作战部队服役。莫说有伤,就算没伤,赵盏也不会允许他再入险地。遂安排胡彻留在三衙,在殿前司负责后勤事务。他为这个国家做的足够多了,他是大宋的英雄。纵马一跃,严重打击金军士气,也直接促成了冀州大捷。让金军对宋军产生了巨大恐惧,攻守相易,影响深远。连徒单镒和辛弃疾这等名将都对他深感敬佩。如今死里逃生,他根本不需要再去证明什么了。

赵盏愿意给完颜璟时间,他知道金国无法在短期内仿制成功。镇江司间谍死死盯着,万一,只说万一,金国仿制成功,那么要即刻发兵,在金军大规模装备之前灭了金国。宋军的火器装备仍在有序进行。重要的军团更是列装了新式装备。镇北军最初的三千支火枪都由工匠替换了零件,有问题的子弹都集中销毁。这过程中损失了几万两银子,蒙骗了金国,也完全值得了。

胡彻归来,小锦的心情极好。小锦的心情好,赵盏的心情也好。宋朝撤兵的原因是胡彻,不是女人。完颜楚楚的伤势好得多了,仍居住在别馆,完颜玉偶尔陪她。这不是长久之计,完颜楚楚等着伤愈,能见到心里的神仙。赵盏不想跟她有太多瓜葛,可如何安顿完颜楚楚,依然需要重视。金国第一次送完颜楚楚入宋,那是大张旗鼓,恨不得全天下都知晓。以此给赵盏压力,让他不得不妥协,能撤了大军。都知道完颜楚楚是金国送来联姻的公主,赵盏还能怎么安顿她?真不要她,国家层面不好说,世人还以为大宋小气,容不下个女子。完颜楚楚年纪轻轻被人退婚,以后该怎么活?赵盏也不敢真要她,自己的命不是闹着玩的。完颜玉的办法最合适,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她想害我,也没机会。宫中不差一位皇妃的供奉,给她个位份,给她个宫殿居住。保全了国家颜面,也保全了她的颜面。

完颜玉同样担忧完颜楚楚会威胁到赵盏性命,她不敢随随便便将完颜楚楚安排在赵盏身边。不管怎样,表妹无法与丈夫相比。完颜楚楚对大金心灰意冷,看不出什么心机,像是单纯无暇的白纸一样。若真的能确定她没有心机,不会对赵盏不利,完颜玉也希望她能得到可以依靠的肩膀。芙蓉并蒂,松萝共倚,过上正常夫妻的生活。至于夫妻之名,不过是权宜之计。完颜楚楚这个年纪,怎能守一辈子活寡?你最好和大金断了联系,万万别似我这般,成为赵盏枕边的一把刀。他相信我这把刀不会刺向他,他敢和这把刀睡在一张床上。你如果也是一把刀,他不敢要你,我也不会让他要你。那时候,夫妻之名就是一辈子的夫妻之名,永远不会变成夫妻之实。真就是个金屋藏娇,守一辈子活寡,只能怪命运戏弄,怪不得旁人了。他曾讲过辛帅作过的一首词,词中有句:“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就是陈阿娇的故事。“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他说是辛帅在骂朝中的奸佞,看这些奸佞能得瑟到什么时候?我曾经极少看诗文,如今也喜欢上了。倒是有些理解完颜璟,大宋的文化,令人着迷,谁能抵挡呢?就像是他,哪怕没读过,你一定也听过他写的诗词吧。你若能和我一样,真心真意待他,他也会真心真意待你,你才能有一个完整的人生,一个美好的结局。

完颜玉在车中发呆,完颜楚楚叫了她两声,才断了思绪。完颜楚楚问:“表姐,你身体不舒服么?”完颜玉道:“没,我想了点事。”完颜楚楚问:“你想什么?”完颜玉道:“我想宋金边境重归太平,是好事,我很高兴。”完颜楚楚道:“表姐,说好了不提金国。提起金国,我就想起落下的鞭子。他们不将我的性命当回事,只将我当成了礼物送人。”完颜玉道:“嘴上不提大金,你我也是金人,这改变不了。”完颜楚楚道:“我不做金人了,我和金国没有关系。”完颜玉道:“你不做金人,难道要做汉人吗?”完颜楚楚道:“我就做汉人,留在南京城里。”完颜玉道:“也好,你安心留在这里,别和金国联系。”完颜楚楚道:“我才不与金国联系,他们找我,我也不见。”完颜玉道:“那最好了。两国的纷争,与你无关,你不能掺和进来。”

完颜楚楚打开木窗往外瞧瞧。“表姐,等我的伤好了,你带我去骑马打猎吧。”完颜玉道:“大宋春季禁止捕猎,现在延长了两个月,还写进了律法。再等二十天,才能放开。”完颜楚楚道:“宋朝管的还真多。连打猎都要管。”完颜玉道:“春季羊鹿刚生了幼崽,人们捕杀了它们父母,它们没有能力生存,也活不了。等到明年,不就没有猎物了吗?汉人说不能杀鸡取卵,竭泽而渔,是有一定道理的。”完颜楚楚道:“是有些道理。怪不得北边要学汉人的东西。”完颜玉道:“好的自然要学。不好的不能学。”完颜楚楚问:“宋朝的皇帝管那么多事,他有时间陪着表姐吗?”完颜玉道:“大宋有内阁,阁臣七人共同处理国事。下面八部五监,全国大小官员各司其职,不用他每件事都管。”完颜楚楚道:“那大宋皇帝是不是每天很闲,吃喝玩乐,怎么快活怎么过?”完颜玉道:“你怎能这么说他?”完颜楚楚道:“国事都让下面人去做了,他能做什么?”完颜玉道:“国家大事要皇帝决断。新的国家政令损害许多人的利益,要皇帝定夺。宰执难以处理的事务也要集中交给他。他还要思考国家哪里不足,哪里需要完善。就在最近,大宋正在根据《成天历》设定新的历法。确保节气和天文运行准确。使农耕更加顺应时节,提升粮食产量。这不是什么秘密,跟你说了不妨事。他很忙,怎有时间吃喝玩乐?”她接着道:“我听说完颜璟宠爱李师儿,夜夜笙歌,荒废了朝政。还任用李师儿的亲眷,引起了朝臣不满,不是假的吧。”完颜楚楚道:“不是假的,那边传的沸沸扬扬。”完颜玉叹道:“完颜璟能有他一半勤政,大金都未必走到这个地步。”她又问:“完颜璟的身体怎样了?”完颜楚楚道:“我没见过他,不知道。”完颜楚楚恼恨完颜璟,低头不语。

两人一路无话,马车出了南京城,行到郊外官道。她们乘坐寻常马车,没有仪仗。前后各一辆马车,护卫安全。官道平坦,人来人往。不远处聚集了许多人,完颜楚楚探头望去,是座庙宇。她问:“表姐,这是什么庙?”完颜玉撩开帷幔一个角,看了眼又放下。“这是他的生祠。”完颜楚楚问:“谁的生祠?”完颜玉道:“大宋皇帝的生祠。”完颜楚楚道:“我听闻过生祠,施行德政,百姓感激,立生祠,为活人焚香祈祷。”完颜玉道:“他与我说过,他不想百姓立生祠。有建生祠的钱,买点米面也好。”完颜楚楚笑道:“大宋皇帝还挺有趣。他真是这么说的?”完颜玉道:“嗯,他又不能下旨禁止立生祠。除了他之外,许多有德行的官员,也有生祠。生祠是榜样,能提升民心,不能禁止。朝廷劝过百姓,不要给皇帝立生祠。百姓不同意,修建的更加多了。南京城城外就有十几座皇帝生祠,全国不知有多少了。”

完颜楚楚往车外看,生祠里香火鼎盛,百姓跪地祷祝。官道上扶老携幼,排着队烧香,竟能堵塞了车马。完颜楚楚道:“宋朝皇帝得百姓爱戴,应该是做了许多好事吧。”完颜玉道:“看百姓怎么对待君王,便能知道君王做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