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乞讨香烛钱(1 / 1)

侍卫队长施舍给每名乞丐十文钱,乞丐都连声道谢,只说遇见了大善人,还有说些连串祝福的话,包含些地方口语,就听不太懂了。完颜楚楚问:“城中有福田局,专门收容乞丐流浪人,你们怎么不去?”有个乞丐道:“姑娘是说福田院?”完颜楚楚道:“对,是福田院,我刚刚听说,记错了。”那乞丐道:“我们就住在福田院里。”完颜楚楚道:“你们住在福田院里,有吃有喝,为什么要出来乞讨?是在里面吃不饱饭吗?”那乞丐说:“姑娘要问,该怎么与姑娘说呢?”完颜楚楚道:“难道有什么不能说?怕被人知晓,报复你们吗?”那乞丐忙道:“不,不是这个意思。福田院中每日会有两次粥,吃不饱,饿不着。”完颜楚楚道:“我明白了。你们是在福田院里吃不饱饭,出来乞讨些钱吃一顿饱饭,对不对?”那乞丐道:“我们这些人能活下来都是运气,有口饭吃,饿不死,还能求什么?”他用木拐撑着站起。“十几年前,我上山砍柴,为躲避毒蛇,摔了下了山崖。捡回一条命,这条腿没保住。从此成了残疾,无法度日。”他指着身旁的一个乞丐,那乞丐只剩下了上半身,下半身用个木盒子扣着。“你这样也十来年了吧。”“十四年了。”“他与乡里恶霸起了争端。那恶霸看上了他媳妇,想要霸占了。他打了那恶霸一拳,恶霸就让人驾车将他从腰压断了。他从乱葬岗爬出来,爬到了天子脚下,想求个公道。”

完颜楚楚看着那乞丐,心中很不舒服。“这么多年,没人管吗?”无腿乞丐道:“当年我到了临安城,连去哪告都不知道。打听了人,说去刑部告。我到了刑部,刑部说回乡找当地的提刑司控告。越级控告,他们不管。我从岭南爬了一路到了临安城,遭了多少罪,怎么回去?谁知道当地的提刑司会不会包庇,要是和那恶霸有关联,我回去还能活吗?刑部说什么都不管,我就一直留在京城不回去,也回不去了。”完颜楚楚问:“你就在这边流浪了十几年?”无腿乞丐道:“日子一天天的熬着,眨眼过来了。别人见我这个样子,都会施舍点钱,我才撑到了今天。”完颜玉问:“现在朝廷管了吗?”无腿乞丐道:“朝廷从临安城迁都到南京城,我又去刑部告状。刑部也说这是越级上告,应该先去当地提刑司告。他们还说,如果发现提刑司枉法,可以去监察司控告提刑司,监察司会主持公道。我说我回不去了,也过去了十几年,那恶霸是不是活着都不知道。不知道我还能活几天,要是阳世得不到公道,我就去阴间告。”完颜玉问:“刑部仍是不管?”无腿乞丐道:“刑部大人见我可怜,让我在福田院等几天。说越级上告不合规矩,他定不了,得往上报,看上面怎么做。我在福田院等了十几天,刑部派人来唤我,将我带到堂上,我口述了被害过程,他们都在本上记下了。”完颜楚楚问:“然后呢?”无腿乞丐道:“去年秋天的事,今年春天刑部答复,说派人去当地调查这个案子。发现那恶霸身上有好些案子,不止我这一件。拘押了那恶霸,也问清楚了当年的恶行。监察司正在调查枉法官员,那恶霸被依律腰斩了。”完颜玉道:“这是还了你公道。”无腿乞丐道:“是,十几年终于得了公道。我被马车从腰下压断,那恶霸被腰斩,也是他的报应。”完颜楚楚问:“你的妻子怎样了?”无腿乞丐仿佛没听到。“刑部拿了判决给我看,还抄了恶霸的家产,赔偿给我一千两银子。”完颜楚楚道:“你有了一千两银子,为什么还要做乞丐呢?”

无腿乞丐道:“看看我这样子,我有了钱干什么用?”完颜楚楚犹豫了下。“有房子住,有饭吃,安度余生,也还好吧。”无腿乞丐道:“我在福田院,也有房子住,有饭吃,也能安度余生。”完颜楚楚道:“不同吧。”无腿乞丐问:“有什么不同?”完颜楚楚说:“一千两银子,买个好些的房子,吃的好些,总比福田院喝粥要好。还能找个人来照顾你。”无腿乞丐道:“好点的房子,好点的饭菜,在我看,没有差别。更用不着谁照顾我,我自己能走。我只想讨个公道,赔偿的银子于我无用。我让刑部大人替我交到哪个衙门去,看看能不能多盖一座福田院。”完颜玉道:“能做到这个地步,令人钦佩。”无腿乞丐道:“我受了福田院好处,养活了这两年,做些回报,理所应当,没什么好钦佩。”

完颜楚楚问:“你的妻子怎样了?”无腿乞丐低头不言。完颜楚楚道:“不好开口,我便不问了。”无腿乞丐道:“我被压断了腰后,她以为我死了吧。刚开始,我想让她与我一起去京城告状。等了几天,听说她嫁给了那恶霸做小妾。”完颜楚楚和完颜玉都面容微动,觉得极不可思议。完颜楚楚问:“这是真的?”无腿乞丐道:“我也不信。半夜爬到家里,见她不在家。又爬到恶霸家附近的半山腰,正赶上早晨,她与那恶霸从屋里携手出来,像是新婚那种高兴,脸上带着笑,我以为在做梦。才过去没几天,她嫁给了杀夫仇人。我当时真想从半山腰跳下去,死了得好。”完颜玉道:“可能你妻子不知其中详细。”无腿乞丐道:“恶霸想霸占了他,我打了恶霸,之后就没了踪影,她该当想到缘由。丈夫生死不明,就嫁人了,没这么急。唉,我也不想多想,想多了徒增烦恼。等到了下面,我亲口问她,看她怎么解释。”完颜楚楚问:“她也死了?”无腿乞丐道:“早晚会死。”

瘸子乞丐道:“平时跟我们不提他妻子的事,今天能说出来也是好的。福田院里的人,谁身上都有些不愿提的往事。有的人被命里的坎绊倒了。比如我从山崖摔下来,只能说运气不好,能怪谁?怪那条蛇吗?还有的人,被人害了一辈子,受了冤屈,心中有怨气,想要讨个公道。”完颜楚楚道:“这公道不好讨。”瘸子乞丐道:“从前不好讨,现在好一些了。恶霸那事之后,朝廷下旨,对情况特殊的人,要特别对待。”完颜楚楚问:“怎么特别对待?”瘸子乞丐挠挠头皮。问一旁坐着的少了一条手臂的乞丐。“公文里怎么说的?你肚子里有点墨水,你说说。”单臂乞丐道:“朝廷说,那些情况特殊的人,比如残疾人。到了刑部上告,虽然是越级上告,刑部不能打发了回去。刑部要监督此事,将案子发回当地提刑司,责令提刑司办理。必要的话,刑部派人送受害人或者苦主回去作证。”完颜楚楚道:“这才像话。人家不远千里万里,历尽艰辛到了京城,一句话就打发了回去,太没道理。”单臂乞丐道:“文书还说,朝廷正在清查积压的旧案,十几年,二十年的都查。有受了冤屈的,可以到刑部控告。有控告的,优先处理。福田院里有好些人都去刑部备案了,我们这里十来个人,有四五个都去过。”完颜楚楚问:“这么多冤案吗?”单臂乞丐道:“冤假错案,哪朝哪代没有?官家想的不错,可过去这么长时间,不好查了。出冤案的那些年,官家还不是大宋官家。只要官家偶尔过问,能让大宋少些冤假错案,就是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瘸子乞丐道:“姑娘问我们为什么不缺吃喝,还要来乞讨。与姑娘说了,只怕是对官家不敬。”完颜玉道:“逆耳忠言,他怎会不听百姓声音?”瘸子乞丐道:“我们在福田院里,没有余钱。有吃有喝,冻不着,不需要多的铜钱。今天是市集,来往人多。我们想着讨要些铜板,买了香烛,去官家的生祠里上一炷香。”完颜玉有些意外。“你们在此乞讨,是为了给他上一炷香?”瘸子乞丐道:“说来惭愧。用乞讨的钱,为官家上香,有些不敬。所以,不好与姑娘明说。”完颜玉道:“大可不必。朝廷也劝过,别为他立生祠。”瘸子乞丐道:“那是官家体恤百姓,百姓也要为官家祈福。官家做了那么多好事,百姓为官家立生祠算什么?”完颜楚楚问:“你们过的并不好,也要感激他吗?”瘸子乞丐道:“过得好不好,要看怎么说了。我做乞丐十几年,以前的福田院并不那么好进,冬天怕冻死病死太多人,就多收些乞丐。一天一顿清粥,根本见不着几粒米。福田院里的墙都是木墙,四处漏风,睡在地上,连床板都没有。身体弱的人,常有患病死了。死后没人收敛,让人扔到乱葬岗,埋都懒得埋。现在福田院一天两顿粥,碗里都能见到米。木墙换成了砖墙,有木板床睡。患了病上报给福田院院监,院监去医馆要些免费的药材,分发下来,许多人服下都有些效用。赶上医馆免费问诊,也能直接去看病。免费问诊时,对症下药,好的更快。实在病重,治不好死了。有人专门收走尸体,虽说也是送到乱葬岗,到底能埋进土里,入土为安了。如今进福田院也没有了限制,什么季节都能进。”完颜楚楚问:“里面能住得下吗?”瘸子乞丐道:“住得下。城中本来有东西两座福田院,现在东西南北四座。要是住不下,朝廷也会再建。”

单臂乞丐道:“人家姑娘是问,要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进福田院,福田院住得下吗?你讲得什么?”瘸子乞丐道:“你懂得多,你说。”单臂乞丐道:“以前没有规定,去年开始有了规定。像我们这种残疾人,不能养活自己的可以进福田院。流浪的半大孩子和年老体衰,无依无靠的老人也可以进福田院。不残疾的男女,有能耐养活自己的那些人,不许进福田院。”完颜楚楚道:“这比较合理了。”单臂乞丐道:“是啊。能养活自己的人,就该去养活自己,怎能靠着救济活着?”他接着道:“我们这些人,也想养活自己,谁愿意靠着别人施舍混日子?官家似乎看得透我们心中所想。朝廷最近正在城外修建工坊,工坊里招收残疾人。到时我们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算是养活了自己。那些实在不能做活的,就没办法了,也没谁觉得怎样。”完颜楚楚问:“工钱怎么算?”单臂乞丐道:“公文里说,同工同酬。残疾人能完成正常人的工作,工钱就要和正常人一样。女人能完成男人的工作,工钱也一样。那些不能同工同酬的,工钱都有专门规定。官家出钱建设的工坊,主要是给我们一个活计。其他工坊,谁会要残疾人?官家知道我们是被迫成为乞丐,我们不想低人一等,官家就想办法让我们能抬起头做人。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就是能抬起头做人了。”完颜楚楚道:“皇帝倒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儿。”

单臂乞丐道:“官家怎么能是人?”完颜玉和侍卫队长的眼神都是一凛。单臂乞丐道:“官家是天神下凡,拯救万民的神仙。”完颜玉松了口气,略有尴尬。瘸子乞丐道:“我们得了姑娘的施舍,足够香烛钱。我们去给官家上香,有两位姑娘的功德。”完颜玉道:“多谢你们了。”她掩不住脸上的笑,也是为丈夫感到骄傲。瘸子乞丐道:“兄弟们,咱们走了,给官家祈福。”众乞丐应了。完颜楚楚呆呆的望着那些乞丐相互搀扶站起,去那边购买香烛。有游人急忙避开,怕玷污了干净的衣衫。也有游人并不当回事,照旧排队。他们泰然处之,他们眼里有光,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乞讨。不为生计,只为献上一份感激。等到工坊竣工,他们可以如正常人一样参加劳动,并获得该得的回报,昂首面对人世间或冷或热,或讽或赞的苦甜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