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卖女儿(1 / 1)

除了那些纨绔子弟之外,也有别人盯着完颜楚楚和完颜玉。她俩正站在路边喝水,有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牵着个十来岁女孩的手到了近前。那妇人倒是懂得分寸,不等侍卫队长阻拦就站住了。“两位夫人,我见两位夫人是善人,定是个好人家。”招呼那女孩。“快给二位夫人跪下。”那女孩依言跪在地上。完颜玉忙将她扶起。“你这是做什么?”那妇人说:“这是我闺女,十四岁了。想给她寻个好人家,求二位夫人别嫌弃,收下了她吧。”完颜玉道:“为她寻个好人家,该去寻个男子,让我们收下做什么?”那妇人说:“愿将闺女卖给夫人做丫鬟,只三两银子。签下卖身契,从此她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完颜玉后退一步。“这,你这是干什么?”她十分震惊,吓得脸色发白。其时不论宋朝还是金国,这种人口买卖很常见。完颜玉从小生在王府中,享受富贵日子,怎亲自买过丫鬟?完颜楚楚不敢说话。人命不该以金钱衡量,可人命偏偏就是有定价。有的人命值得万两黄金,有的人命值得千两白银,有的人命则一文不值。人命都能买卖,还有什么不能买卖?一个女孩,三两银子,三两银子,一个大活人。

那妇人道:“夫人,您买下她,不会吃亏。她能干活,捶肩捶腿,洗菜刷碗,不会吃白饭。等过几年,您要是不想留在身边,就卖给谁做妻做妾,不只是三两银子的价格了。这几年吃的粮米能拿回来,还能赚上一笔。夫人不想卖就留在家中,闺女虽无多少姿色,也能在夫人不便时,陪侍主人。”完颜璟忙道:“你说的什么话?你当真是她娘亲,她当真是你女儿?”那妇人取出两个铁牌。“这是我和闺女的身份牌,绝无造假。朝廷规定不许人口贩卖,这是我的亲闺女,夫人不必担心。”侍卫队长接过身份牌看看,对完颜玉说:“应该是亲母女。夫人若不放心,我让人去查查。村子离着不远。”完颜玉道:“查什么?我又不是问身份真假。”对那妇人道:“我是想问,她如果真的是你的女儿,你怎能这般狠心?”那妇人道:“不是我狠心,身上掉下的肉,哪个亲娘愿意卖了儿女。实在是养不起了。”完颜玉的语气平和了些:“家里没有粮食吃?”妇人道:“有粮食吃,不够吃。我男人在湖里翻船了,我不懂得耕地,将家里耕地租给别人,有一天没一天做针线活。我本想着熬几年,等到闺女能嫁人了,我也熬出了头。”完颜玉道:“她十四岁了,快熬出头了,为什么这时候不能咬咬牙?”妇人道:“放在从前,女子十五岁嫁人,我再熬上一年,也好了。今年年初,朝廷规定,女子男子都必须十八岁成婚。成婚还要两人到衙门申请,没有衙门的印章,就不能算是成婚。每家每户都有身份牌,出生日子写的一清二楚,要与衙门户籍核对无误。据说衙门里的大人还要问,两人是不是愿意成婚,要是有一方说不愿意,就不给盖章。以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衙门不管,现在衙门要管,绕不过去。我家的粮食一个人吃都吃不饱,我和闺女两人,常常挨饿。一年我们能挺过来,四年挺过不来。别让闺女跟我一起受苦,我想给她寻个好人家,至少能吃饱饭了。”

完颜玉道:“怎么就必须男女十八岁成婚?这规定我没听过。”关乎朝廷政令,侍卫队长不敢接口。那妇人说:“从来女子十五岁及笄,到了十八岁,孩子都会说话会走路了。我生闺女时,也没到十八岁,不也一样长大了。”完颜玉道:“朝廷有这样的政令,想必有一定的道理。”那妇人说:“夫人说的不错。我们这些小民哪里懂得官家的宏图大志?”完颜玉心道:“他的宏图大志就是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做过这么多努力,就算不能让百姓都吃饱了饭,也不该有卖儿卖女了。”她道:“朝廷如今不收人头税,按照耕地征税。耕地多的多缴税,耕地少的少缴税,无耕地的不缴税。我记得还有一个限度吧,耕地低于那个限度,就不缴税了。你家耕地需要缴税吗?”那妇人说:“我家的耕地超过了那个数,要缴税。”完颜玉道:“为什么不卖一点耕地,低于那个数,就不用缴税了。”那妇人道:“朝廷不允许耕地随便买卖。想买卖也要有衙门的允许。我这么做,一看就不是正经心思,衙门不会允许。”完颜玉心说:“他做事谨慎,怎会不防备?要是多数百姓都保留不缴税的耕地,国库哪里有钱?”

侍卫队长说:“朝廷不允许耕地买卖,也是为了穷人家好。衙门不管耕地买卖,那些地主恶霸肆意兼并土地,农民就没活路了。农民手里有耕地,为朝廷缴税,理所应当。除去缴税,也能余下许多粮米,足够吃用了。”妇人道:“完整的人家应该足够吃用了。像我这种失了顶梁柱的孀妇,怎样都难以过活。租出的耕地,收成时分一部分给我,算上做针线活,只勉强度日,没饿死是运气好。”完颜玉问:“为什么没再寻个男子嫁了?”那妇人说:“架不住人言。”完颜玉道:“你年纪不大,失去丈夫,再嫁有何不可?谁能说你什么?”那妇人说:“我丈夫属横死,村中都说我命里克夫,谁敢要我?再说,带着个女儿,也没法嫁人。”完颜楚楚问:“因为没法嫁人,你才将女儿卖了?”那妇人道:“不瞒夫人说,卖了闺女,她能寻个好人家吃饱饭,我也能吃饱饭,也能嫁人,对我们俩都好。”完颜玉道:“你寻个老实人再嫁,女儿去给人做下人丫鬟,长成了给人做妾。对你是好,对她未必就好了。”那妇人说:“嫁人是为了有口饭吃。给有钱人家做妾,比给贫苦人家做妻强得多了。”完颜玉有些恼怒。妻是妻,妾是妾。可不是所有男人都如赵盏那样平等看待。她压着火气:“给人做下人丫鬟,也强多了?”妇人道:“闺女跟了恶人家,无需理由,一天三顿毒打。夫人一看就生在富贵人家,夫人慈眉善目,有颗菩萨心肠。跟了夫人这等好人家,做错了事,打一顿长记性也够了。要是她照料得周到,夫人教育几句,赏赐一两个小玩意,就够她一生受用不尽了。”这妇人倒是会说话。完颜玉如何气恼,听了奉承话,都没了火气。人家说你菩萨心肠,你还狠得下心发火?唉,贫苦人家都圆滑,穷人都会说好话。不是生来圆滑,实是生活所迫,被掰去了棱角,让人不得不圆滑。谁都得罪不起,谁都不敢得罪。只说好话,只送笑脸,低头做事,能忍则忍,老老实实,大概能免去许多灾厄吧。

那妇人察言观色,见完颜玉脸上少些怒色。她道:“二位夫人美貌,像天上的仙女。谁家能生了两位仙女,是祖宗积了德。”完颜楚楚有些不高兴,喝了一口水,消了消火。那妇人忙道:“谁能娶了夫人,是修了八辈子福气,做梦也能笑醒了。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夫人。”完颜玉道:“我要是仙女,只神仙能娶我了。”她瞄了完颜楚楚一眼,完颜楚楚正想着什么,不知道听到没听到。那妇人见完颜玉心情好些,将闺女推上前。“跪下,给夫人磕头。”那女孩给完颜玉磕头,额头和头发都沾了尘土。完颜玉只得又将她扶起。那妇人说:“夫人,您收下了她吧。”完颜玉道:“这太让我为难了。”那妇人道:“夫人别看我闺女瘦弱,干活很是麻利。等吃饱了饭,长些肉,做些重活也成。只三两银子,夫人就当是行善积德。”完颜玉想了想。问:“三两银子,够你们吃用多少日子?”那妇人道:“我娘俩再做些杂活能吃用一年。”完颜玉道:“我不能带你女儿走,就当我将她寄在你家里。一年三两银子,养活她四年,到了十八岁寻个老实人嫁了。”那妇人一愣。“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完颜玉让侍卫队长取出一锭银子递给了那妇人。那妇人呆呆的接了。“这银子足够你养活她四年。该嫁人时嫁人,不许再卖了,明白吗?”那妇人拉着女儿跪在地上说:“夫人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娘俩永世不敢忘了夫人的恩德。求夫人名姓,为夫人立生牌。”完颜玉道:“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你们快去吧。”那妇人说:“夫人放心,我定将闺女好好养到了十八岁,不会再卖了。”再三拜别而去。

完颜楚楚说:“表姐果然菩萨心肠,一锭元宝说给就给了。你怎肯定她以后缺银子,不会再卖孩子?”完颜玉道:“将心比心,我也是娘亲,我也有女儿,我怎舍得卖了她?这妇人定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坎,不得已这么做。二十两银子对你我不算什么,却足够她们四五年吃用,也是买了那女孩的一辈子。我问心无愧,做的也够多了。要是这妇人以后缺银子,再想卖女儿,我能碰上就帮一把,碰不上也没有法子。当是命中注定,改变不了。”完颜楚楚道:“碰上了,力所能及帮一帮也好。只是表姐帮能帮多少人?”完颜玉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大金的国事我对他开口,还说得过去。大宋的国事,我也与他说,他会不会认为我多管闲事?”完颜楚楚压低声音:“换做旁人,是多管闲事。表姐是完颜皇后,宋朝皇后为宋朝女子说几句话,怎是多管闲事?”完颜玉道:“你想的太简单了。大宋不许后宫干政。”完颜楚楚道:“那便是瞧不起女人。”完颜玉道:“他没有瞧不起女人。他说得有道理,妇人之见,不似男子汉大丈夫看的长远。”完颜楚楚道:“男子汉大丈夫看的长远,小女子替他看着近处,远近一起才能看的完全。”完颜玉笑笑。“他要是恼我,要是怪我多管闲事,我就这么回复给他。看看他到时怎么说。”

过了午,市集将要散了。游人逐渐减少,全没了早晨上午那种熙熙攘攘。只生祠外排队焚香的百姓人数不见少,来了一趟,总要烧一炷香才行。完颜楚楚和完颜玉各自吃了一碗小馄饨。完颜楚楚望着热闹后的冷清,心情也失落下来。马车到了近处,完颜玉说:“逛了一个上午,累了吧,咱们回去。”完颜楚楚撩开帷幔,马车里堆了许多吃喝玩物。她不上马车。侍卫队长说:“要是姑娘觉得拥挤,我让人带着跟随。”完颜楚楚道:“不是,我没觉得拥挤。买了许多东西,见到什么就买什么,买的时候开心,买完了,拿在手里,就不感到有多开心了。”她对完颜玉说:“表姐,我们去慈幼局,将这些吃喝玩物都送给那些孩子吧。”完颜玉道:“买的时候开心,送人的时候也开心。这些东西被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慈幼局里的孩子都是孤儿。有的见过父母,有的模模糊糊,有的根本没见过。慈幼局的待遇比福田院好得多。每天三顿饭,午饭有肉。孩子有夏冬两套衣服,年纪小的孩子有人专门照料。到了上学年纪的孩子必须上学堂,没到上学年纪的孩子每天要认几个字,背一首诗。赵盏很重视大宋的福利机构,尤其重视慈幼局。他知道穷人家的孩子读书更加刻苦,这段童年经历,也会让这些孩子更加坚韧不屈。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将来一定会成为国家栋梁。所以,慈幼局的拨款非常充足,与教育资金的地位相当。但不管怎样,这些孩子的童年都不完整。物质上的补偿,无法弥补心理上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