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巷子中,前面横着一株大树,马车过不去。相同的一段路,来时未见这株树,此时回去却有了阻碍,哪有这等巧合?侍卫队长保护完颜皇后,哪怕只是巧合,他也不能当做巧合。他的工作必须万无一失,出了丝毫差错,任谁都无法承担。他打个手势,所有侍卫都跳下马车,护在周围,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侍卫队长在窗边低声说:“夫人,前面倒了一株树。要耽搁一会儿。”完颜玉道:“快些,时间不早了。”侍卫队长道:“夫人恕罪,我尽快让人移走。”他指挥侍卫将大树移开,马车复行。还没出了巷子,前面又倒了一株大树。侍卫队长暗骂一句,额头上出了薄珠,怪自己疏忽了。现在应对已没什么意义,显然车队被人盯住了,任何动作都瞒不住。他也不敢惊扰了完颜皇后?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看看在南京城中,谁敢生事?若暗街拦截,无非是要些钱财,给他们就是了,这不差什么。过后与京兆府说一声,让暗街那些人加倍吐出来,重了让他们有命抢,无命花。最好是暗街的人,知道他们想要什么,知道怎么应对。若对方从最开始便知晓马车里的人是谁,就是冲着完颜皇后来的,定倾尽所有力量,这八九个侍卫,怎么顶得住?他不敢去赌,哪怕真的只是暗街抢点钱财,他也要做足了准备。叫来两名侍卫,叮嘱了几句。那俩侍卫走到马车后的阴暗角落,两个黑影,一道黑影消失在巷子里。一道黑影几下跃上了屋顶,踩在瓦片上,只细微声响,随后也没了动静。
侍卫移开了大树,马车继续前行。侍卫队长靠着帷幔小声说:“请夫人恕臣下惊扰之罪,要是一会儿马车再停下,请二位夫人换到后面的马车里。”完颜玉问:“怎么了?”侍卫队长道:“夫人不必担心,谨慎起见,换到后面更安全些。”完颜楚楚抱紧了完颜玉的胳膊。“我哪都不去。”她将马车内帘拉下,又检看一遍车窗。侍卫队长道:“南京城中,没有歹人敢作恶,夫人无需惧怕。哪怕有了歹人,臣下也能护住夫人周全。”完颜楚楚问:“金国派杀手来杀我,你护得住吗?”侍卫队长紧皱眉头,问:“金国杀手要杀夫人?”完颜楚楚问:“如果是他们,你们几个能打得过吗?”侍卫队长道:“他们敢来,定叫他们一个都回不去。”完颜楚楚道:“你们打得过打不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是离开马车到了外面,无数弩箭飞刀就会冲着我飞来,四面八方,躲都躲不过去。”说罢将头埋进了完颜玉怀中。完颜玉对侍卫队长说:“不用换马车,太麻烦。你安心驾车,哪有什么金国杀手?”又对完颜楚楚说:“你别胡思乱想。这世上没有人要害你?”完颜楚楚道:“金国要害我。表姐,你知道的。”完颜玉道:“不会,金国不会害你。”完颜楚楚道:“表姐嫁到这边好几年了,怎肯定金国不会害我?”完颜玉没立刻回答。她不会直接告诉完颜楚楚,她跟裴满松讲过,让裴满松告诉完颜璟,不许动完颜楚楚。她不想完颜楚楚牵扯到了两国纷争当中,不能与金国的间谍存在任何关联。她想了想,道:“你是入宋联姻的金国公主,到了宋境,你就是宋朝的人。金国怎么敢对你不利?”完颜楚楚抬起头问:“宋朝的人,金国就不敢碰了?”完颜玉道:“当然了。之前宋朝在边境集结大军,要攻打金国。金国惧怕,才送你来联姻。如今边境的大军撤了,金国免遭大祸。要是金国动了你,不正是给宋朝再次兴兵的口实了吗?完颜璟分得出轻重,怎会做这等自寻死路的事?”她取出手绢给完颜楚楚擦擦汗。“再说了,金国要杀你干什么?没有必要的。”
完颜楚楚犹豫了片刻:“他会为了我,动千军万马攻伐金国?”完颜玉道:“你出了事,他肯定会动兵伐金。”完颜楚楚问:“真的么?”完颜玉道:“谁都看得明白,完颜璟也看得明白,你有什么怀疑?”完颜楚楚从怀里取出香荷包。香荷包被汗水浸湿了。她道:“表姐,你们都明白,只我没想到,以为真的遇见了神仙。”完颜玉道:“他说你受了许多苦,没有安全感,就瞒着你吧。让你相信真的遇见了神仙,有神仙时刻护佑,就不怕了。”完颜楚楚道:“他想的周到,是为我着想。他在护着我,与神仙护佑没有差别,我什么都不怕。”完颜玉刚要开口,发觉马车渐渐停住了。完颜楚楚脸色一变,又躲在了完颜玉怀里。嘴上说不怕,仍是架不住惊吓。完颜玉问:“出什么事了?”侍卫队长道:“无事,夫人不要出来,我去处理。”
侍卫护在马车周围,一名侍卫轻脚站在了车顶。侍卫队长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按住了腰间的长刀。“来者何人?”“在下姓郑,这位姓董。白天见过姑娘。想姑娘未必这么快忘记。”完颜楚楚印象里这俩人颇有礼貌,倒是没那么害怕了。在窗边细细听着。侍卫队长问:“你们二位有什么事?”姓郑那人道:“白天与姑娘说,见过那个香荷包,怎奈一时间想不起,令姑娘失落。回去后,念念不忘,苦思苦想,终于想起了在哪里见过香荷包。这才冒昧拦住姑娘车驾,想和姑娘细说。”侍卫队长道:“时辰太晚了,有什么想说,选在白天。让开了,否则伤了死了,怪不得我。”姓董那人道:“伤了死了,坐牢偿命。天子脚下,敢这般猖狂?”侍卫队长道:“夜里当街拦截姑娘车驾,还有脸说别人猖狂?这天子脚下,你们若是不让开,丢了性命也没人敢说什么?”姓董那人道:“好大的口气。哪有良家女子夜里出现在这暗街暗巷?”侍卫队长眼神犀利。姓郑那人忙道:“我们别无他意。白天一别,忧不能再见。无奈之下只能守候在此,希望能得姑娘芳名住处,以便日后拜访。”侍卫队长道:“夫人的名字也是你们能问?让开了!”两人不让。侍卫队长松开缰绳,马车往前走。走出两步,从旁现出一只手,抓住了缰绳,要将马车拉住。侍卫队长抽刀斜劈,那人松手慢了,手臂被划出一道口子。听怒吼一声,大叫:“今日都别想活着出去!”
他这一喊,前后左右都燃起了火把。只看明面上,也有五十来人。这些人都着黑衣,手里执短刀匕首,未必武功多强,怎奈人多,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前面巷子被人堵住了,侍卫队长只得停了马车。完颜楚楚更加慌了,完颜玉安慰了她几句。就听侍卫队长问:“暗街里哪一派?”手臂受伤那人身条细长,由下属包扎着伤口。“暗街河鬼。”侍卫队长点点头。“你是老大?”那人道:“我是三当家,水猴子侯保。”侍卫队长道:“河鬼掺和河运,在蜀地和江南之间运送粮米木材绸缎,赚些运费。听闻时常敲诈来往商船,还在城里开了赌场,没听说干了拦路抢劫这等下流勾当。”水猴子道:“脑袋寄在江上,刀尖舔血,给钱什么都干。”侍卫队长道:“好,要多少银子?”水猴子道:“二位公子支付过一万两白银。”侍卫队长道:“我给你两万两白银,让开了路,随我去取。”水猴子道:“你当我傻?放你们出去,到了正街,耍赖不给怎么办?”侍卫队长道:“我不会骗你。”水猴子道:“不成。除非立刻见了银子。”侍卫队长道:“谁出门带着两万两银子?你这是不想做成了生意。”水猴子道:“我挨了你一刀,这一刀不便宜,给我三万两银子。”不等侍卫队长说话,姓董那人道:“三万两银子,我给你。”
侍卫队长道:“二位看似生在书香门第,饱读诗书,实际上却是道貌岸然的卑贱之徒。一路过来,频频阻拦,到底有何目的?”姓郑那人道:“仰慕姑娘,希望能得姑娘抬爱,与在下饮几杯酒。”水猴子道:“哪里需要遮遮掩掩?这两位公子花了大价钱,雇佣我们拦截马车。他们想要马车里两个妮子陪着睡上几个晚上。”完颜玉在马车里大骂:“不知死活的东西,谁给你们的胆子!”姓董那人道:“我历来喜欢倔强女子,嘴上如何厉害,看看床上厉害不厉害?郑兄,这个让给我。”姓郑那人道:“凭兄长先选。”姓董那人道:“你我亲兄弟般,不分你我,轮流着用。”气的完颜玉说不出话。侍卫队长握紧了刀柄,如此距离他有五成把握取两人性命。但那水猴子有两下子,敌众我寡,他离开马车,万一守备不足,后果不堪设想。他强压着火气。思忖着擒敌先擒王,杀了那水猴子,小喽喽八成一哄而散,不足为惧。之后好好炮制这俩与死人没差别的东西。
侍卫队长这般想,水猴子也这般想。认为只要杀了侍卫队长,其余人都好对付。他先了一步,匕首当胸刺来。侍卫队长没想到他受了伤,正包扎伤口,竟突然袭击。提起长刀招架,水猴子不接招,从马腹下钻过,匕首指着侍卫队长的背心。寒光一闪,横脖削来。近处一名侍卫的长刀贴着水猴子的头皮掠过。水猴子慌忙缩首,着地滚开,好不狼狈。甫一站起,头顶发凉,抬手一摸,全都是血。头皮被削下了一片,在往下点,天灵盖就没了。他大为后怕,略微颤抖的说:“都是高手。”姓郑那人道:“三万两银子,不那么好赚。顶得上运输一年船货了吧。”水猴子道:“岂止是一年?河鬼风里来雨里去,用命在江河里讨食吃,一年辛苦抵不上开工坊店铺的半月进项。如今还要为你们这些浪荡公子卖命。”姓郑那人道:“人各有命,何必抱怨?有钱能使鬼,这笔银子你不想赚,有的是人想赚。”水猴子道:“为了跟两个妮子睡个觉,三万两银子。放在秦淮河上,能睡三千个妓。”姓董那人道:“你们睡的妓只值十两银子,我们睡的妓,一万两也不多。人和人不一样,妓和妓也不一样。别拿你的那点见识来与我比较。”姓郑那人道:“我们要人,你们拿钱,谁都不亏。要不是这笔买卖,也轮不到你赚这三万两银子。”水猴子啐了一口浓痰。“他奶奶的,人和人真是不一样。你们舍得洒钱,我为什么不捡?”
侍卫队长道:“我劝你一句,立刻让开了路还不晚。要是夫人宽宏大量,未必会追究河鬼的罪过。真要动起了手,别说三万两银子,三十万两也没命去花”水猴子道:“左右不过六七个人,我们数倍于你们。就算武功高些,我们也不是能随便拿捏的汉子。难道十个打一个还治不住你们?我也劝你一句,没必要拼命。将两个女子留下,好好陪着俩公子睡几晚上,过后平安回家,不会害了性命。”完颜玉对侍卫队长道:“给我一把刀。”侍卫队长道:“不敢劳夫人动手。”完颜玉道:“既然不劳我动手,你还在等什么?”侍卫队长道:“夫人恕罪。”他大声道:“拔刀!”侍卫齐齐抽出了长刀。水猴子道:“今日在此一搏,活着的回去分钱,死了的将钱送到你家里。不用怕,我们人多,他们人少。”河鬼一派涌身上前,数十人之多。这边算上马车里的两人,只九个人。完颜楚楚手无缚鸡之力,完颜玉倒是从小习武,具备对战杀敌的能耐。可让大宋皇后亲自动手,且不说小小的侍卫队长,还会牵扯了顶头上司副帅赵荀。甚至整个殿前司都吃不了兜着走。宫廷禁卫连皇后都保护不了,要你们何用?怎奈人数上差距太大,派出去传信的侍卫没动静,侍卫队长才迟迟不敢动手。完颜皇后震怒,他怎敢再拖延半刻?冷冷的说:“格杀勿论。”这四个字已足够了。保护皇后的侍卫,只要得了这道命令,就是将对方视为刺客。出手必是杀招,无需顾忌。不管对方是不是知道马车里人的身份,是不是有刺杀之意,他们敢出言侮辱,都触犯了天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