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河握住蔡绮罗的手,替她将剑收回剑鞘。“给他一两天时间,让他好好想想。等冷静下来,说不定能改了主意。”蔡绮罗问:“你相信他会改了主意?”彭河道:“生死之间抉择,什么都会发生。除死无大事,他难道真的看不明白?”蔡绮罗道:“过一两天,他仍不答应,你还拦不拦我?”彭河道:“那时我定不拦你。”蔡绮罗道:“我听你的话,等他一两天,到时候你不许食言。”彭河点点头,对赵盏说:“你听到了。回去好好想想,两日后,问你一样的问题,希望你别给我一样的答案。如执迷不悟,真丢了性命,是你自己找死了。”赵盏心说:“李尧肯定在想办法营救我,多等两天或许能见转机。我虽做了最坏的打算,又何必与他们硬碰硬?惹怒了他们,于我有什么好处?”他道:“甚好,我们都冷静两天。只有冷静时才能做出正确合理的决定。”
赵盏被带离小厅。蔡绮罗问:“你答应我同做大事时,毫不犹豫。为什么我们将要做成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却这般如此犹犹豫豫?”彭河道:“他说得对。我们都要冷静些,你太冲动了,不如我冷静。你该信我的判断。”蔡绮罗道:“我此时只想杀了他为父亲报仇,我不指望他会答应还父亲清白。”彭河道:“最初说好了,首要目标是朝廷还蔡公清白,为蔡公平反。若不成,才能杀他报仇。没到最后关头,怎能杀他?”蔡绮罗说:“你难道真的相信狗皇帝会给父亲清白?”彭河道:“过两日再看,谁能确定他不会改了主意?”蔡绮罗道:“只最后两日。两日后你要是仍阻拦,当我看错了人,错付了此生。”彭河道:“我发过誓言,违背了誓言,受三刀之刑,你难道不信我?”蔡绮罗说:“我发誓做成此事,嫁你为妻。还没做成此事,我已是你的女人,我提前兑现了誓言,但愿你别辜负了我。”彭河道:“这两日山下安静,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我们都要冷静冷静。”蔡绮罗说:“只有两条路,杀他或者不杀他,我还需要冷静吗?”
山下的李尧和郭忠急的如热锅上蚂蚁,多耽搁一天,多耽搁一个时辰,赵盏就距离危险近了一分。西北军四万人苦无对策,千军万马动不得。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给镇江司。镇江司此前不敢贸然潜入,到了这紧要关头,不得不试试。郭忠选出了十几个暗杀高手,亲自带队,爬上山寨背侧的悬崖。拆下一根栅栏的尖木头。这个位置有天险阻隔,山寨没有重兵把守。郭忠侧身进入,让其余人等候在外。他倒握匕首,将贴着地面,隐没在草丛里的机关铃铛切断。又靠着一株大树,将树干上的丝线切断了。往前看,借着月色,单有机关痕迹的不下十几处。必定还有许多机关隐藏极深,难以发现。情况复杂,人多反容易出现问题。他摆摆手,示意余人别跟进来。他爬到树上眺望,山寨有十几座建筑,都亮着灯。山寨东侧有个院子,防卫严密。赵盏关押此地的可能性非常高。他用望远镜侦查,院子不大,巡逻火把频繁。郭忠暗暗计数,发现巡逻的贼寇都很老道,绕着院子走,前面人进入拐角,后面人刚好走出拐角,且后面那人必定能看到前面那人,如果看不到就是出事了。院子东西南北还有四个小房子,房门口有贼寇或坐或站,死盯着院子周围。往远处瞧,两侧远望台上同样有人监视。重重围围,真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山贼草寇常常打家劫舍,少不了要绑架人质,要求支付赎金。他们在防止人质逃跑,防止营救人质方面做的十分周到。尤其以赵盏的身份,更要不惜人力,日夜不许疏忽了。
要想近到赵盏身边,不是没有办法。首先,需清理了明里暗里数不清的机关。干掉远望台上的两个贼寇,干掉四个小房子前的山贼,最后同时干掉绕院子巡逻的山贼。解决了院外巡逻的贼寇,还要注意院内,赵盏身边是不是还有贼寇?屋中的情况无法探知,不能确定是不是赵盏一个人,这是最难的地方。进入院子后,需小心翼翼,不可擅动。每个环节都不能出差错,一旦被发现,便会威胁到赵盏的性命。郭忠皱眉权衡,到底拼不拼一次?镇江司的杀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暗杀这些山贼轻而易举。但赵盏在山贼手里,他们就不能放开手脚。何况,不能百分百确定赵盏被囚禁在院子里。如果决定去做,就不能回头,如果做错了,一切都完了。郭忠破坏了几个机关,爬到另外一株树上,从别的角度侦查院子,依然探不到屋中情报。他不敢拿赵盏的性命去赌,还有别的办法,没到最后关头。取出炭笔,勾勒出山寨地图,标记了人员配备。这才小心的退回栅栏边,将尖木恢复,带人溜下悬崖。
次日清晨,李尧和郭忠两人到山门求见。他两人不携带兵刃,表明没有威胁,只是来谈判。彭河独自一人出门相见。李尧和郭忠行礼,李尧道:“某西北军都督,三镇节度使李尧。”彭河还礼。“晚辈彭河。久闻李帅大名。李帅坐镇西北,威震四方,是一代名将。”李尧道:“为国尽忠,为官家效力,哪有尺寸功劳?不敢居功。”彭河道:“这陕西正是李帅收复,如何没有功劳?”李尧道:“是官家运筹帷幄,调动镇北军支援,两支军团会合,才驱逐了金军主力,收复陕西。全军仰赖官家,我不过是执行官家的策略。”彭河不接他话,看着郭忠。郭忠道:“殿军都虞侯王忠,特随李帅前来。”彭河哪里认得他?断不会想到他是镇江司指挥使,于礼见过,不多问了。李尧道:“我见你面带英气,双目有神,是豪杰之士。落草为寇定不得已。虽身在泥沼,当心怀忠义。纵然受了委屈,不至于行此极端。官家是开明君王,从未阻塞言路,这些冤屈大可明说,官家会给一个说法。”彭河道:“李帅知道我们绑架皇帝的原因,蔡公的事,会给我们一个说法吗?”李尧道:“蔡徽的案子是铁案,天下尽知。除非官家亲自处理,旁人无力改变。官家怎么说?”彭河道:“皇帝不肯答允,不肯给蔡公清白。”
李尧与郭忠对望一眼,他们都不意外。以赵盏的性格,答允了才不正常。彭河道:“我给皇帝两天时间考虑,两天后做最后的决定。到明天晚上,正是两天。”李尧问:“如果官家不答允,你们要如何做?”彭河道:“我们敢绑架皇帝,就是不计生死。皇帝不答允,只能与皇帝同归于尽。”李尧问:“官家知道此事吗?知道他不答允,你们要下杀手吗?”彭河道:“皇帝知道。”李尧问:“官家既然知道,他,他仍如此?”彭河道:“我们这些人是死士,为了报答恩情,不惧死亡。想不到皇帝也不惧怕。不是说越有权势的人越怕死吗?为何亲眼见了,与传言大不相同?”李尧道:“我们与官家的眼界不同,国家大事上,官家看的长远。官家定有官家的道理,我们没法理解。”彭河道:“那就让皇帝与我们一起死。”李尧道:“我来见你,是想商议出一个解决的办法。”彭河道:“只两条路,皇帝给蔡公清白或者同归于尽。”李尧问:“不知你与蔡徽什么关系?”彭河道:“我受过蔡公大恩,需要以死报答。”蔡绮罗站在山门顶端的木墙上。“蔡徽是我父亲,我是你的女人,怎是受了恩惠这么简单?我父亲是你的岳父,也是你的父亲。”
李尧道:“原来你娶了蔡徽的女儿。”彭河道:“尚未成婚。”蔡绮罗道:“明天晚上,不管什么结果,我们都要拜天地,结为夫妻。”李尧道:“只做一日夫妻?不想长相厮守吗?”彭河不语。蔡绮罗道:“下辈子我补偿给你。”李尧道:“这辈子的遗憾,都要推给下辈子,谁敢肯定有下辈子?”蔡绮罗道:“也没人敢肯定没有下辈子。”李尧道:“就算有下辈子,你俩还能相见,还能成为夫妻吗?上辈子的事,谁记得?说不定你俩对面不识,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做什么夫妻?”蔡绮罗道:“但有缘分,相隔千里万里也能相见相守,怎会对面不识?”李尧道:“却是我说的不清楚了。如果你们伤害了官家性命,还奢望有下辈子?地狱十八层,层层都要驻留百千年,能否脱离地狱,尚且不知,还想有什么缘分?”蔡绮罗怒道:“狗皇帝残酷暴戾,我们杀了他是为民除害。阎王爷手里有本账,不会如狗皇帝那般,冤屈了好人。”郭忠斥道:“你说的什么话?还懂些礼义廉耻吗?”蔡绮罗道:“我羞做宋朝人,狗皇帝不是我的君王,干什么不能骂他?”
李尧按住郭忠肩膀。他半回身指着山下。“你看不到山下数十万百姓吗?官家是何等帝王,百姓心中也有本账。你恨官家杀了蔡徽,百姓感激朝廷杀了贪官,你当阎王会站在哪一边?”蔡绮罗道:“数十万百姓未必是对的。”郭忠冷笑。“大宋亿万百姓不对,你们几十个人倒是对的?”蔡绮罗不理会他。见彭河遥望远处怔怔出神,她愈加担忧。没见狗皇帝之前,彭河意志坚定。见了狗皇帝,听了蛊惑之语,开始犹豫,竟对囚徒以礼相待。尤其百姓聚集后,更是信念动摇,自己的话都不听了。蔡绮罗对彭河道:“郎君,你我情至深处,感天动地。死后如何,总有公论,何必顾及那些俗人俗事?”彭河收回思绪,长长叹了口气。李尧道:“情至深处?任人看得出,是你用身子贿赂了彭河,让彭河做下了祸事。还好意思说是情至深处,感天动地?”彭河道:“李帅,我说过了,我是为了报答蔡公恩情。”李尧问:“没有这女子的原因?”彭河道:“不相冲突。没有她嫁给我的承诺,我顶多思虑几日,最终仍会参与此事。我的命是蔡公给的,理当还给他。”李尧道:“你这等豪杰,义气深重,恩怨分明,为什么执迷不悟?”
彭河道:“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只能一直走下去。”李尧道:“有回头路。”彭河道:“李帅,我绑架了皇帝,十恶不赦,哪有回头路?做了便做了,最开始就没想过回头。”李尧道:“你不想与新婚妻子双宿双飞,此生此世不分开?”彭河眼里光芒一闪。李尧从腰间解下金牌。“这是西北军都督令牌,见令牌如见统帅。我将金牌交给你,我辖制的三省,没人敢阻拦。我再给你一辈子花不完的金银,你也可以说出个数,提出要求,我立刻筹办。你带着新婚妻子,带着山寨弟兄,一直往西走,离开大宋。至于去哪,你自己决定。有这笔财富,到哪都是富翁。今后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绑架官家这件事,没人会追究你的责任。只要你放了官家平安下山,我保证每句话都能兑现。”
他将金牌递来,等着彭河接。彭河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李尧说得对,谁知道有没有下辈子?真有下辈子,他们害了皇帝,害了万民敬仰的皇帝,是要下地狱的。如何还有下辈子的相守?没有回头路时,不想着回头,想也无用。有了回头路时,难免会生出退缩的心思。李尧是西北军统帅,当世英雄,他不会骗人。拿了金牌,带着蔡绮罗,带着兄弟们远遁世外,未尝不是个好的选择。皇帝是九五之尊,享受着富贵荣华。在山寨中粗饭青菜,无人侍候,吃了许多的苦,算是出了口恶气。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早晚要放下。他伸手要接金牌,听得一声尖啸,箭尖距离李尧咽喉三寸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