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凭军功,加开府仪同三司,封齐国公。中都城的军事行动取得圆满成功,对金国上下的打击十分巨大。完颜珣不敢擅自离开中都城,没法御驾亲征。金军中大多数新兵,没有皇帝率领,士气低迷。中都城的短暂陷落,许多京官都逃到了辽阳府,整个都城陷入瘫痪。加上混乱纵火,一些衙门遭了难,没法快速修复。如同一个人的头脑遭受重击晕厥,那么身体其他部位都得不到指令,整个人就成了废人。金国的军令政令无法顺利下达,中都城几乎丧失了作为国都的职能。金国没有太多选择,辽阳府,韩州,太原。太原位置危险,距离宋朝太近。韩州和辽阳府又距离蒙古人太近。唯中都城的位置处在中间,勉强合适。再说,迁都太麻烦,耗费人力物力,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正值冬季,如何迁都?完颜珣无奈,下旨逃离的官员和宗室立刻回到中都府,限期回来,既往不咎。逾期不来,数罪并罚。官员宗室得了旨意,不得不返回中都城。中都城短时间内成了摆设,没有用处。尤其前线的军粮军饷,得不到补充。完颜承晖还能勉强维持,完颜宗浩的南方军团出现了逃兵。他还是有能力的,没有发生哗变。逃兵就逃兵吧,能节省些军粮。金国百姓听闻中都城被攻陷,人心浮动,多有聚众反抗。完颜珣焦头烂额,无力应对。
小锦房中。赵盏躺在床上,小锦与素素坐在床边照顾。赵盏将额头上的湿棉布扯下,小锦说:“小王爷,你发着烧,湿棉布能退热。”赵盏道:“你们都将我当成弱不禁风的人了。低烧,低烧有什么怕?都在房里守着我,怕我睡着了醒不来?”瑶瑶道:“姐夫,你别乱说。我们就是陪着你。”素素道:“相公命大,死里逃生,别说不吉利的话了。”小锦道:“小王爷,我们知道你心情不好。你有火气就发出来,冲着我们几个谁都可以。”赵盏苦笑:“我哪有什么火气?我没资格发火,不敢发火。发火骂了你们几句,哪天学着她杀我怎么办?我有几条命?还能次次死里逃生?”房中安静,众人都不说话。完颜玉刺杀赵盏,的确让赵盏不能接受。他心中有火气,很大的火气。他强颜欢笑,撑着说无事,编造了个假话,让父母兄妹都没发觉什么异常。身上的伤容易愈合,心里的伤不那么容易愈合了。
素素说:“相公,我们怎么会杀你呢?”赵盏道:“她也是这么说过。”小锦道:“小王爷,皇后,她的家人命在旦夕,她实在是没有办法。”赵盏道:“是啊,她为了她的家人。我是她的丈夫,不算是他的家人吗?为了她的家人杀我,多好的理由啊。”小锦语塞。完颜玉必定万般不对,都是她的错。她刺杀赵盏,也没将自己这几个女子当一回事。赵盏若有个三长两短,她们这些人怎么活?可完颜玉身处其中,那种情况下,乱了分寸,换做是谁,能保证不做出此等错事吗?洪雨洛说:“官家,唐芍与我说,皇后怕有这么一天,才帮着唐芍到了官家身边。皇后希望,万一有这么一天,唐芍能拦住了她。”赵盏道:“这事我知道,怎么了?唐芍心甘情愿为皇后顶罪,说是她不小心伤了我,我也知道,你们都知道。又怎么了?完颜玉要杀我,指望着别人阻拦?跟旁人说,将来我动手时,你要拦着我,难道她就没有罪过了?”洪雨洛道:“不是,官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皇后...”赵盏道:“你们都怎么了?怎么都替她说话?是得了她什么好处?还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她刺杀你们的丈夫,你们非但不怪她,还觉得理所应当?”
洪雨洛低头不语,瑶瑶有些慌张。素素说:“相公,我们怎么会觉得理所应当呢?我们是觉得情有可原。皇后刺杀相公必定有错,我们心中一样责怪她。但是...”赵盏道:“就知道还有个但是。难道你们觉得是我错了?好啊,她刺杀我,是我错了。我该让她杀死了,我活下来是我错了。”他翻过身,背身躺着。素素与小锦对望一眼。她们看得出赵盏的烦闷,是想劝劝赵盏,不是替完颜玉脱罪。她们不是不懂得如何劝解,可问题核心就是完颜玉。赵盏受了很大的打击,他付出了真感情换回来这样的对待,他无法接受。妻子刺杀丈夫,遭到最亲近的人,最无防备的人刺杀,换做谁都不能接受。而赵盏分明放不下对完颜玉的感情,否则为什么想方设法的压下了此事,保全了完颜玉?既然还有感情,她们几个想要劝解,最好是提及感情,让赵盏知晓,完颜玉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她们与完颜玉朝夕相处,情同姐妹,知道完颜玉真心真意。如今赵盏平安无事,惊心动魄后,不妨大事化小,就过去了吧。显然赵盏听不进劝,不那么容易过去。爱的越深,恨得就越深。赵盏虽说过,真有那么一天,希望完颜玉能好好想想,真动手杀自己,自己也不怪她。可真到了那一天,她真的动手杀自己,想要不怪,谈何容易?怎能不怪呢?赵盏相信,曾相信真情能化解了刀兵,终究一厢情愿,错付了人。赵盏几次险些丧命,他都不甚在意。唯独这次,不论什么原因,他都走不出来。
此后几日,赵盏都在小锦房中,门都不出。小锦偶尔劝解,赵盏从不接话。完颜玉与完颜楚楚也都留在房里,完颜玉日日守在窗前,夜夜做噩梦,梦到的都是赵盏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她倒是不担忧家人的生死了,她努力做过,搭上了性命和全部感情,是赵盏命大,怪不得她。家人如遭了毒手,她也能坦然面对。对赵盏,她该怎么面对赵盏?他们回不到从前了。很快,宫中准备了马车,送她与完颜楚楚出宫。这是可以预料到的结局,赵盏岂会留她在身边?只是连累了完颜楚楚。她们出宫见到了家人。一个不少,都活着。完颜玉惊喜之余,猛然想到,那晚赵盏说有事与自己说,原来就是这件事。天意弄人,她稍稍等等,等片刻,等赵盏说完,怎有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她的性子太急,赵盏在金国做人质,她没听赵盏说完,险些酿成终生遗憾。今日,她成了妻子,成了母亲,依然不听人把话说完。一时就是一世。她伏在徒单太后怀里,失声痛哭。
她们的家人得到了妥善安置。完颜璟受了很大的苦,病情加重,口不能言,不能走路,由太医院负责治疗,有了些效果。完颜玉见过家人,急匆匆的回宫,想要见赵盏。赵盏打骂她也好,甚至抽刀杀了她也好,她都没有怨言,是她罪有应得。皇后的仪仗进了皇宫,在院门前被拦下了,内侍省太监行礼后,说道:“官家旨意,皇后移居坤宁殿。完颜楚楚随同。”完颜玉颤抖的说不出话。完颜楚楚道:“我们不住什么坤宁殿。我们要回院子里住。”太监道:“是官家旨意,请别为难奴婢。”赵盏说过,能住在那院子里的女人才是他的妻子,住在别处的都不算。坤宁殿虽本是皇后居所,完颜玉一日不曾住过。她坚信,她此生此世不会离开那院子,坤宁殿不过是她名义上的居所,除此与她没有关系。世界很神奇,以为不会改变的偏偏会改变,怕什么来什么。她被赶出了院子,成了大宋名义上的皇后。或许,赵盏没直接废了这个皇后,已算是十分克制了。毕竟,赵盏从最开始就想立小锦为皇后,如今小锦为他生了唯一的儿子。赵承业九成九是皇太子,皇太子的生母做皇后,天经地义,太后和太上皇都不会反对。
这个结局是完颜玉自己的选择,她能够预料到。从刺出匕首那一刻,刺杀成功与否,她都不会有好结局。记得赵盏给她讲过辛弃疾诗词中那句:“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的故事。汉武帝为陈阿娇建造了一座黄金屋子,原本是喜爱,想给陈阿娇最好的东西。许是年少无知,轻许了山盟海誓。最终却打造了一把黄金锁,锁住了心,黄金屋子成了黄金牢笼。坤宁殿不正是一座黄金屋子?她难道是另外一个陈阿娇?历史不可能完全一样,却无比相似。赵盏创造了一个强盛的帝国,或许大宋能够与大汉相提并论,或许赵盏的功绩能够媲美刘彻。刺杀皇帝和巫蛊邪术都是大逆不道。陈阿娇地位尊贵,完颜玉的地位也很尊贵。卫子夫的地位卑微,小锦的地位也很卑微。卫子夫为刘彻生下第一个儿子,小锦为赵盏生下第一个儿子。卫子夫的弟弟卫青是英雄,小锦的弟弟胡彻也是英雄。完颜玉哭了一路,她难道真的会成了陈阿娇?赵盏不会回心转意,让她郁郁而终?不,不一样。陈阿娇没有为汉武帝生下子女,她还为了赵盏生了一个女儿。赵夏是她与赵盏之间的联系,有赵夏在,赵盏就忘不掉她。
这段时间赵盏的心情不好,没有精神。处理政务的效率很差,静不下心,常常盯着折子发呆,一天睡着几次。阁臣劝他休息一段时间,好好将养。赵盏知道自己状态差,不逞强。又不想回家,家里仿佛缺少了什么。不去中书省工作,便跑去偏殿睡觉。睡到下班时间回家,整天混日子。这天晚上,他醒来后,忽然问洪昶:“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洪昶答道:“叫做丽娜·阿克木。”赵盏点点头。“你倒是记得清楚。”洪昶道:“臣知道官家早晚会问起,仔细记住了。”赵盏道:“我刚刚记起。她在哪?”洪昶道:“她说在尚食局做事。”赵盏道:“我们去一趟尚食局。”洪昶道:“臣差人去办,官家吩咐下来就是。”赵盏道:“闲来无事,我亲自去看看。”
赵盏与洪昶到了尚食局,他们没带随从,没闹出动静。尚食局负责宫中人员的饭菜,包括太监宫女和前朝官员的工作餐。尚食局晚饭时间过了,有个宫女跪在门外洗碗。天气寒冷,沾了冷水,如何受得住?赵盏道:“这么冷的天,在外面洗碗,不是故意整治人吗?”洪昶道:“大概是犯了错。”赵盏道:“犯错也不能这样。”洪昶道:“臣去跟管事说说。”赵盏道:“带丽娜来见我。顺便告诉尚食局,以后不许这么整治人。”洪昶领旨去了。走到门口,那宫女抬头看他,洪昶没在意,那宫女急忙起身:“侍卫大人,真的是你?”洪昶提起灯笼仔细瞧瞧,这宫女竟然正是丽娜。洪昶借着微弱灯光,见丽娜衣衫单薄,头发略微散乱,双手红肿,不知说什么好。丽娜满怀期待的问:“侍卫大人,是官家让你来的么?”洪昶点点头。丽娜喜道:“官家没忘了我。我每天每晚都盼着官家记起我。”
洪昶瞧瞧不远处的赵盏,丽娜顺着望去,惊喜的要奔过去。尚食局出来个宫女,叫道:“你干什么去?碗洗完了吗?”丽娜急忙站住。“快洗完了,我去见个人。”她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竟一时间忘记了赵盏的身份。她要去见皇帝,谁敢阻拦?那宫女要掐丽娜的手臂,丽娜急忙要躲。宫女道:“你还敢躲?看我打死了你!”丽娜闻言,站住不再躲了。洪昶冷冷的道:“你谁都敢欺负,欺负惯了,不要命了吗?”那宫女才注意到了洪昶,抬头看他。“这里是后宫,男子怎能进后宫?你才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