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薛简不会说谎的,他知道对方不会骗自己。只要他答应了,薛简就一定会跟自己去……江世安心中越是着急,回方寸山处理事务、见广虔道人的念头也就愈发强烈。
他急需知晓一个答案。
他想知道广虔道人究竟有没有办法——无论这个答案是好的、还是坏的,江世安此刻对这个结果的渴求强烈到了超越自己的仇恨的地步,他甚至遗忘了自己的仇怨和痛苦,忘却了八年前那阵痛彻心扉的刺骨寒意,那些像是用一枚枚刀片、将他的血肉分割切破的疼痛,都在这件事面前变得相对模糊了起来。
他有一瞬间甚至想——要是他真的死透了、死得彻彻底底,薛知一是不是就不会因为自己的事多次受伤、被方寸观责罚,他会不会还是那个宛如旭日朝霞一般的薛道长。
这份飘入云烟的思考,很快消去痕迹,归于虚无。
在天明后,两人立即启程。江世安在白日里不能现身,薛简便戴了一件斗笠,让他停留隐藏在自己的影子里。这样即便是在正午,江世安回归风雪剑上休息时,也不会被日光所照。
这件斗笠很像江世安的东西。
在生前,江世安也是时常带着一件遮掩面容、荫蔽雨雪的斗笠。反倒是薛道长堂堂正正,从不掩饰身份。
斗笠上的带子有些旧了,缝线也歪了一些。薛简动作很慢,试探着系好,中途被一双冰凉的手接过去。
江世安靠近过来,低头给他固定好系带。在阴影之下,薛简的白发昏暗无光,没有一丝光泽。他那双看不太清的、平日里很冷淡的眼眸,望起来却无限温柔。
江世安心中微动,一阵莫名的酸涩蓦然涌起。他一生从未软弱过,竟一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感受,只徒劳地按住了左胸,低头缓了口气,说:“我牵着你走吧,下楼梯要小心一些。”
薛简点头,平静温和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方向,万物模糊,但在他眼中,还能根据嵌刻进脑海里的回忆映照出江世安的模样,他记得文吉的眼角眉梢、记得他挺直的鼻梁,记得他被亲吻时……因为紧张而忽然急促的呼吸与微微颤抖的唇。
失去视力对薛简来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他并没有忘记江世安的模样。
江世安拉住他的手。
这样的牵手很隐蔽,没有人能看到。江世安不能被其他人看见这一点,微妙的、难以描述地带给了薛简充足的安全感。两人就光明正大地扣着手指,江世安的手指牢牢地握着他。
薛简眼神不好,江世安不放心他骑马,于是又雇了一辆马车。就这么行过两日的路,江世安发现他对于视线模糊适应得非常快,能根据一点点光线的变化来判断时辰、方向,他的听觉和内力还在,寻常的匪盗毛贼不能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