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雷米用那只尚能活动的手紧紧地捂住胸口,厚厚的纱布包裹着他的大半身,让他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窒息感。
闭上眼睛,无边的思绪在记忆的迷雾中徘徊,那些关于火光、混乱和牺牲的画面如同一面破碎的镜子,零星地映射着纷繁的过去,但当他想要再看清楚一点,脑海中依然只有一片模糊的印象。
“我到底怎么了?”他疑惑地问道。
医生微微喘着气,从地面上捡起掉落的病历本,语气沉重地说:“您当时被十几人压在废墟中,几乎窒息死亡。更严重的是,你身上有着大小十二处贯穿伤,最危险的一处距离心脏不到5毫米!”
“此外,您身上的烧伤面积也达到了惊人的50%,面部烧伤更是高达80%。能够活下来,真的是一个奇迹!”
听到这里,塔雷米心中一紧。
他清晰地感觉到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火辣辣的痛,而在这些疼痛以外,他的双腿仿佛失去了一切的知觉——也不知道是不是纱布包裹得太紧的缘故。
这样的伤势,对于一名军人的军旅生涯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塔雷米的右手颤颤巍巍地摸索上了另一边的脑袋,医生很快制止了他的举动,但当他的手指轻轻触到了那空洞的眼窝和空荡的耳畔时,内心深处仍然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我……我的眼睛……还有耳朵……”
医生看着塔雷米那绝望的眼神,心中也不禁为他感到一阵唏嘘。
于是,他绕过塔雷米的病床来到窗前,轻轻拉动窗帘的绳索,仿佛是在揭开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卷。
随着窗帘的缓缓开启,一轮红日沉甸甸地挂在金色的晚霞之间,将周围的云朵晕染成绚烂的金色玫瑰。远处墨色的群山此起彼伏,如同大地坚韧的脊梁,在晚霞的映照下傲然地挺立着。
一群活泼的鸟儿在落日的余晖中肆意盘旋着,时而俯冲,时而高飞,翅膀掠过之处,搅动了空中飞舞的昆虫,用它们的歌声和舞蹈,讲述着自然与生命生生不息的故事。
随后,他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塔雷米的肩膀,安慰道:“上校,请不要自暴自弃。我听说杜勒将军已经批准了,为你授予巴赫拉姆英雄勋章。”
“这是军方最高的荣誉。有了它,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人们的尊敬和敬仰。”
塔雷米轻轻叹了口气,被白色纱布包围的眼睛茫然地看向洁白的天花板。
荣誉虽然珍贵,但却无法弥补他失去的一切。
他侧过头来,望向窗外那片被夕阳渲染得金黄的天空,巴迪亚胸前那枚染血的金色飞鹰奖章与鲜血淋漓的直升机驾驶舱在他的脑里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修长的身影匆匆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塔拉姆,塔雷米的弟弟,杜勒将军手下的得力军官。
看着躺在病床上静静地欣赏夕阳的长兄,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塔雷米,好久不见。听说你醒了,我就马上赶来了。”
塔拉姆径直走到了塔雷米的床前,将手中的鲜花轻轻放下。
当他看到塔雷米膝盖以下失去踪影的双腿时,双眼不由一黯。
塔雷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着眼前的弟弟,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他还是用有点漏风的嘴巴责怪道。
“你怎么来了?营里这么闲吗?怎么想起来看望我这个残疾的人了?”
原本他还想着塔拉姆能与他斗上几句嘴,却不料塔拉姆摇了摇头,语气中透出一股沉重。
“边境战事胶着,我所在的部队明天一早就要开拔。现在看到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
“边境战事?我们和谁打起来了么?”
“还能是谁?就是抢夺怪兽‘琳达’的那个,竟然无耻地挑起了边境的冲突!”
“土国?”
塔雷米惊讶得瞪大了那只唯一的眼睛,整个人几乎要在病床上坐了起来。
“为什么?怪兽‘琳达’本来就是我们捕获的,他们怎么还有脸在挑起冲突?!”
“在你昏迷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一时半会讲不清楚。”
塔拉姆轻叹一口气,从身后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夕阳将金色的光芒热烈地照在他黝黑的脸上。
“今天清晨七点,土国轰炸了我们位于西北边境的乌米尔镇。而今天,是忏悔日!”
“竟然在忏悔日……”塔雷米喃喃自语道。
他知道,每年的这一天,人们都会聚集到附近的广场或教堂进行祷告仪式,就连军队也不例外,而这往往是敌人乘虚而入的最好时机。
塔拉姆愤怒地挥舞着拳头:“他们还宣称这是针对自制火箭弹袭击事件和边境坠机事件的报复!这帮畜生!”
塔雷米沉默了下来。
落日的金色余晖柔和地洒在病床的被褥上,他再次看到了那只染血的金色飞鹰。
这只飞鹰此刻似乎比往常更加璀璨夺目,金色的羽毛在夕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那双金色的鹰瞳紧紧凝视着他,眼中满是痛苦与不甘。
在这片落日余晖中,塔雷米突然抓住塔拉姆的手,低声问道:“我现在只想知道,压在我上面的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塔拉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道:“现场只找到了八具完整的遗体,更多的人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在你上面的两个土国人和一个美利国人烧伤非常严重,烧伤面积最高的有80%,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内。但据医生反馈,他们救回来的希望很渺茫。”
“哈哈哈哈——”
塔雷米突然大笑起来,一滴剔透的眼泪渗透进白色的绷带里,与底下深沉的血色混合在一起。
“关于这件事,我要代杜勒将军向你说声抱歉。”塔拉姆继续说道,“发射导弹是迫不得已的决定,当时已经……”
塔雷米摆摆手,裹在白色绷带下的脸看不清表情。
“我不怪杜勒将军,他做得对!这一切都是美利国和土国的错!咳咳咳——”
“说起来,那头怪兽怎么样了?”
塔拉姆弯下腰来,在塔雷米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被它跑掉了,现在还在追捕中。不过前线战事吃紧,有好几个参与追捕的装甲营都被调了回来,不排除上面放弃追捕计划的可能。”
塔雷米裹在绷带下的身体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良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果然啊……怪兽哪是这么容易被杀死的?几百枚导弹砸下来,就连山峰也能夷为平地,竟然炸不死一头怪兽!”
塔拉姆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惊恐,急切地问:“你当时在现场,到底看到了什么?”
塔雷米摇了摇头,混沌的思绪中找不到一点清晰的片段。
“不知道,当时我已经坠机昏迷了。但迷迷糊糊中,我曾感觉自己被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所包围……我感觉自己就是一颗石头,身体能够刀枪不入……或许这是我的错觉吧!”
塔拉姆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说:“你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好好养伤。等这场冲突平息下来,杜勒将军会为你安排巴赫拉姆英雄勋章授勋仪式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后,塔拉姆便因公事离开了病房。
塔雷米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原本叽喳个不停地小鸟们也沉寂了下去。
他缓缓闭上眼,眼前是一片残酷的黑暗,以及,那只染血的金色飞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