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周围再度安静下来,雄伯南方才点了下头,继续了谈话:“我其实大约懂你的意思,你是怕一旦没了粮食,谁也不会顾及谁,只会乱战,到时候我们反而容易成为众失之的,然后战败……但是,退到登州……至于吗?”
“不光是退到登州。”张行望着木屋外的雨水眯了眯眼睛,声音压低了下去。“还要在大河口那里集中一支船队,平时做东夷跟北地的贸易,必要时躲出去,躲到北地去!”
雄伯南诧异抬头:“何至于此?”
“最坏的打算嘛。”张行坦荡应声。“最最坏的打算而已,但我们做决策的,总得心里有这个谱。”
“那最坏是怎么个坏法呢?”雄伯南还是不安。
“就是咱们被局势裹着提前应战,然后成为众失之的,不光是被薛常雄打,还成了包括曹皇叔与英国公的围剿对象。”张行认真解释。“我知道曹皇叔跟英国公之间是敌非友,甚至可能巫族这一波就要逼得曹皇叔殒命关中,但曹皇叔的时间不多了,一旦出手,很可能受限于时间、距离和对象以及他本人的状态,咱们要做好极端情况的应对……”
“譬如说……”雄伯南若有所思。“曹皇叔在关中顶住了巫族,却只剩半条命,然后就对付不了其他大宗师了,而英国公又躲在张老夫子身后,他不敢去,于是曹皇叔就被迫来河北对付唯一能对付的我们,我们便是撑过了他最后半条命,结果英国公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准备趁势取下河北?”
“有这种可能。”张行面色如常,点了点头。“不过英国公十之八九还是要先取关中的,便是觉得我们威胁较大,先狠狠捅我们一刀,也只是一刀就走……所以我才说准备船队,必要时避其锋芒,等他走了,河北还是我们的,而且我们缓过来,还是能成长起来跟他打擂台的。”
雄伯南点点头,然后忽然愣了一下,又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情,复又摇起头来:“不对,张首席,张三郎,你刚刚想的最糟糕的情况不是这个……对不对?不然不会说‘有这种可能’,而应该是‘就是这个意思’……你一开始想的最差的情况是什么?”
“我想的是……”张行忽然卡了下壳。“我怕天王笑话。”
雄伯南没有吭声,只是眯着眼睛来看对方。
张行点点头,继续言道:“我想的是,如果局势真的继续一步步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一步步沉下去怎么都拦不住……那我要赌一把,我要去打黎阳仓!我要这天下人最起码不是被饿死的!”
雄伯南张了下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若是为此招来曹林,我也认!白横秋黄雀在后,我也认!”张行干脆言道。“没有道理,他们自家产的粮食,一年年辛辛苦苦自家产的粮食就摆在那里,却还要人饿死!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雄伯南沉默片刻,直接开口:“所以,张首席为何觉得我会笑话?”
“因为太幼稚了。”张行平静做答。“因为很可能一败涂地,失了将来让更多人吃饱饭的可能性……这个账在聪明人那里总是算不妥当的……无论如何,都应该先熬死曹皇叔再说其他的。”
“那也是聪明人来笑,我雄伯南从来都不是聪明人。”雄伯南严肃来答。“依着我笨人的想法,若是真到了这个份上,明知道可以有法子让人吃饱饭却不去做,那便是成了聪明人也没什么意思……首席,若是真到了这个份上,首席真要这么做的时候,我来替首席与那些聪明人算账便是!便是真被逼到了坐船往北境走,我也会随你上船的!”
张行点点头,却又摇头:“只是最差的情况,哪里真就到了这份上?说不得曹林先跟英国公你死我活了呢!咱们也是有天命的!黑帝爷看着呢,对不对?”
雄伯南也笑,然后忽然收了笑意,继续正色来言:“这天下事,坏就坏在许多人明明是笨人却总想做什么聪明人,好也好在,总是能蹦出来几个像首席这般明明聪明却愿意做笨人的人……这世道真是有意思。”
张行没有应声,只是听着屋外雨声出了神。
就在这时候,忽然间,房顶树下躲雨的几只乌鸦飞起,冒雨往远处而去了,也将张行再度惊醒,他朝已经呆住的贾闰士打了个手势,将其余人唤回了屋内,开始用晚餐。
是时月黑天,四野烟雨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