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山海行(2)(1 / 2)

黜龙 榴弹怕水 5010 字 8个月前

“所以这一战是顶住了?”

二月初五日晚,暮色刚刚降临,平原郡与清河郡边界路口上的一个市场集镇内,其中一个颇大的院落已经被许多火盆火把照的宛若白昼,但即便如此,在窦小娘刚刚说了几句话,旁边便有一位大头领诧异出言后,人们一时还是发现此人被人影和夜幕给遮住了,分不清到底是哪位。

“高大帅怎么说这种话?”就在这时,那人旁边的一名头领,也就是刘黑榥了,却当场站起身来叫破,俨然有些焦急和不满。“这难道还有假?那姓白的是攻的,他气势汹汹的,七八万人一起上,一场做下来没把大营端了,那就是顶住了!”

“我当然晓得这个道理。”高士通叹了口气。“但就像你说的一样,那英国公带着七八万人,还是个大宗师,咱们居然顶住了,这才觉得惊讶……窦家小娘,那人是大宗师吗?”

“是。”窦小娘一愣神,马上涨红着脸扬声来答。“那人能在天上摆出来十几里宽阔的棋盘,还能自己飞到天上下棋子,棋子落下来,几十丈那么大小,当场死了上百人……最后他自己把自己当棋子扔下来的时候,能跟着首席一起上去的都上去了,最后听说是还有伏龙印的效用,才把这颗棋子给拦住……我修为没到份上,只能跟着周大头领出营去赶河边的官军。”

后半句是私货,但也没人在意窦小娘的经历和心理历程。

她刚说完,刘黑榥就迫不及待站起身来,张开双手,奋力往自己怀中来指,同时朝着满院的头领大声来言:“我就说了,首席不该让周行范带着甲骑跟在那儿的,我的轻骑更擅长包抄,留在那里效用更大!而且我修为比他高!当时就该让我留!”

众头领纷纷侧目。

“原来真是大宗师!”一旁的高士通也不禁在院子角落中若有所思的感慨起来,却又像是在遮掩刚刚被刘黑榥这种河北义军的最后来者当面顶撞的尴尬。“也居然真挡住了。”

“其实那天就有许多从西面来的人说远远看见那个动静了,但打不住太唬人,不亲眼看到不敢信。”旁边范望皱着眉来对,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位河北义军之前领袖的情绪。

这些河北义军出身的头领此时都坐在一团,林林总总居然也有八九人了。

“守住就是好事。”混乱中,前面靠中间的头领徐开通忍不住起身来言。“最怕的就是守不住,只要守住,什么都好说,有人然后有地盘,就什么都不怕!首席那里顶住了,咱们这里也要顶住才行。”

众人见此不免诧异,毕竟,徐开通虽然是一营正将,但他却是半路上山的,是伍惊风、伍常在兄弟的老相好,便是他被分到河北,也有大家心照不宣,张行和李枢一起撕掳伍惊风小山头的本意。

但是,人家这般妥当,岂不是反而显得自家不够热忱,大事临头存着自己的小心思?甚至是不轨之心?

于是乎,借着徐开通的言语,几十位连饭都没吃,刚刚闻讯抵达大头领、头领都有些躁动,有的学刘黑榥在那里鼓劲,却心里发虚,说话都没底气,以至于说着说着就哑巴了,所幸也没人理;还有人本来心里存了特定想法,生怕其他人鼓动起来,便要赶紧发言,结果在这种气氛下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憋红着脸。

但总之,一时间倒是异常热闹。

唯独窦小娘站在院子中央,脸依旧涨的通红,却不知道如何应对,说到底,没人在意窦小娘。

“都先别吵吵!”

忽然间,大头领窦立德在一旁陈斌的警诧中站了起来,然后大声整顿秩序。“是你们闹着要听军情的,现在让你们听了,半路上却截断我家小娘的话,还要不要听?而且现在这样子,待会怎么商议大事?首席把关系到整个河北义军生死的大事情托付给我们自己决断,我们就是这个样子?!”

众人被他吓了一下,想起局势,心中一紧,竟然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而窦立德见状,刚要再说话,陈斌便在旁边冷冷出言:“窦队将,军情的事情怎么办,你让他们自己个问,谁要问谁先站起来,先来后到,然后你来答就是。”

窦小娘不敢怠慢,赶紧点头。

这是个正经路数,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接下来,原本似乎人人都有表达欲的院子里,却居然没几个人吭声……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个时候知道“那边挡住了,还要继续挡”就已经足够了。

实际上,这些人接下来问的都是一些细节。

比如说,伏龙印从哪里来的?

哦,不知道。

这一战谁功劳最大?

哦,都很大。

结成大阵真这么厉害?

就是很厉害!

死伤了多少?

当场阵亡六七百,后续伤员不清楚。

有多少斩获?

千把人。

雄天王和张首席他们有没有受伤?

天王受伤了!

最后,包括淮西来的李子达,都忍不住问张首席到底什么修为的?有没有到宗师?

不知道。

总之,窦小娘是个老实人,有什么答什么,不知道也就不知道。

故此,不到一刻钟这些人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陈斌方才缓缓开口来问:“窦队将,你是巡骑出身,又是清河本地人,修为又是卡着凝丹的高手,昨日下午的战斗,你说你一人三马,怎么一日夜还多些才到这里?”

“禀告陈总管。”口干舌燥的小娘这时候赶紧拱手解释。“直接过来的道路,尤其是清漳水一线被包围了,战场南面是太原跟武安的大军,东面是东都兵马,北面也有东都兵马,清河城被东都一个姓纪的占了,武城被清河崔氏联合着叛贼史怀名给占了,我是从西面往北再往东,从高鸡泊里寻小路过来的。”

陈斌点头,然后看向了魏玄定:“魏公,看来咱们是冤枉崔分管了。”

魏玄定顺势点头。

而这个时候,反应最诚恳的居然是窦立德,其人赶紧起身来言:“时间太仓促,情形又那么微妙,大家有些误会是难免的,关键是消息传过来了,而且知道崔分管到底是咱们的真兄弟,这才是最好的。”

周围人恍恍忽忽,纷纷附和。

陈斌见状,只能皱眉,不好多言。

没办法的事情,陈斌的思路,比其他人快得多,或者说大部分人根本跟不上趟。

清河崔氏占据武城反逆的消息,和崔傥是宗师高手的消息,都是崔肃臣送来的,这里是昨日收到的讯息,也的确有人觉得崔肃臣来到附近的历城直接就走了,根本是心里有鬼,但问题在于时间太短了,大家都还懵着呢。

而今日窦小娘告知了崔肃臣的结果,但清河城也落入官军之手的消息却是个新的冲击,也不知道陈斌哪来的心思,立即转回到崔肃臣的身上。

不过,有些对某些方面比较敏感的人又迅速反应过来……崔肃臣底子上是降人,是将陵行台的分管,是陈总管的人,而之前计较这事,在这事上乱扯澹的,基本上是本乡本土,也就是河北义军的头领……陈总管是拿这事压窦大头领呢。

当然,窦大头领也没什么失误,反应的也快,这叫以快对快,快的矛盾根本没有公开发生。

但是,怎么可能没有矛盾?

不用说两人积怨和派系对立,也不用说之前为什么不听命令退到此地不动,只说眼下,何去何从,怎么决断?谁来决断?

“情况已经清楚了,过去的事情也都不要再说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这么多兵摆在这里,到底要怎么办?”那边刚刚安静下来,中心三人尚未说些什么,一人忽然站了起来,却是没兵的人事分管阎庆,其人之前一直沉默,此时却气势汹汹,俨然心存不满,好像在兴师问罪一样。“首席的意思之前分兵的时候就说的很清楚了,结果为什么停在了这里,不是军令中要去将陵吗?现在又怎么办?首席把河北局势托付给了三位,三位怎么说?”

窦立德见到此人,不由头疼,但眼瞅着陈斌在身后冷冷相看,到底是咬牙再度站了起来:“之前停在这里,是因为大家忧心首席那边的局势,不愿意走,想着万一打败了,好接应!这是大家伙的意思!不是谁擅自违抗军令!”

“那眼下呢?”

“眼下更好说。”窦立德伸手团团一指。“大家都在这里,就在这里决断……”

“这里决断的出来吗?”阎庆丝毫不惧。“刚才大家的意思其实都很清楚了,大家又不是没长耳朵,那就是五花八门,就有人想去战,有人想去躲;而首席的意思也很清楚,要的是我们团结一致,引而不发,既要保存自己,又要保持对敌军的压力,可守可攻……所以这个时候不是要开大会,而是要做决断!”

“开大会也是为了做决断。”魏玄定忍不住插了句嘴。

话到此处,阎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三位!首席开大会的时候,心里是已经有决断的,开会是为了让大家心服,而不是什么想法都没,就让大家乱说……你只说,首席将河北托付给你们三位,你是其中之一,可有自己的方略?”

“有。”

场面安静了片刻后,窦立德率先认真来答。“我是有一套自己想法的,从军事方略到人心的安抚,都有,但是怕不服众。”

“我也有!”陈斌坐在后面的椅子上,也毫不迟疑应声道。“也怕有人不服气。”

魏玄定在旁,不禁沉默。

院中人也愈发安静了下来,却不禁有些忧虑和紧张的气氛。

“那两位能简单说一下吗?”阎庆丝毫不慌,真像是个考官了。

“我的意思是,可以靠后一点,退到将陵这种稍微安全点的地方,省的人家忽然间来个大军突袭,一锅端了,咱们可没有立阵的本事。”窦立德犹豫了一下,侧身对着人最多的一个方向大声挥手言道。“然后分兵出去,要本土兵马,小股的,去袭扰对方后面的军需。西边既然首席已经挡住了,那就得耗下去,也肯定要军需的,而不管是从黎阳仓运还是就地抢,十几万大军,要费的军资粮秣太多了,袭扰后勤,肯定有效用。

“除此之外,还要让河南的兄弟动起来,去碰东都,哪怕是还有个龙囚关也可以打,因为现在东都是空的,龙囚关后面什么都没有!我不信东都来的那三万兵马真敢扔下东都。就算是姓白的,好不容易弄死了那个曹皇叔,难道不是把东都当成自己口袋里的东西了?我老窦来猜想,白横秋那里,东都的份量一定都不比咱们轻,那里是天下最中间。

“同样的道理,咱们接着看薛常雄的动静,他要是明日后日就从北面隔着河过去了,去围首席他们了,咱们之前说落的远一点的用处也有了,就是从清漳水下游往河间去打,我也不信薛常雄会为了白横秋的基业扔下自己老窝……只要薛常雄走了,东都兵马走了,咱们又困着他后勤,他又没法子硬吃首席他们,那就是个死局……

“他的死局,不就是咱们的活局吗?”

窦立德一口气说完,周围气氛渐渐回暖,很多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而借着火光,站在自家父亲对面的窦小娘清晰的看到,自己父亲身后的魏龙头跟陈总管,此时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来看着自己父亲。

魏玄定且不提,转到陈斌这里,看到这一幕其实是有些惊讶兼气馁的。

没办法,真没办法,陈斌不能不承认他以为的乌合之众里是有人物的。

没错,这并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东西,陈斌这个前陈皇族子弟一直看不起这些所谓义军出身的泥腿子……尤其是窦立德,这不是私人恩怨,最起码不只是私人恩怨……毕竟,姓窦的造反活活造死了全族,连得到了河间大营一点支援的曹善成都打不过,老婆孩子大冬天的被丢在高鸡泊里快饿死,要不是张行张首席神兵天降的来到了河北,开了一番局面,指不定要遭什么罪呢。

就这水平,根本不耽误人家时来运转,进了黜龙帮,然后步步高升。

你黜龙帮到河北来,总得给河北本地义军一个三足鼎的位置吧?那好吧,人家做到河北头领中第一就好。

时运是时运,但关键是要有抓住时运的能力。

现在,此时此刻,这个晚上,黜龙帮的主心骨被绝对的军事压力给困在了小百里外,河南与登州两大拨人都被隔开,包括谢鸣鹤这些人也都被迫散落,这个时候这厮获得了话语权……机会给他了。

他居然就能把握住机会,给出了一个说法。

陈斌对窦立德的这些个说法并不以为然,但是,这不耽误他惊讶于对方真的有一个完整的思路和大略的对策……还是那句话,白横秋是突袭,这几天前才分兵,战争的速度太快,能迅速拾掇起来一个思路和想法已然不错了。

没看到满院子乱糟糟的吗?

所以,陈斌可以肯定,只要黜龙帮可以坚持下来,那将来此人前途不可限量……这也是此人的命数!

当然了,真要说人的命这个事情,谁不一样呢?

若无张首席过河来,自己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