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最后,倒是有些霸气侧漏了。
“那冯公明日一早就能率主力抵达,是要他附后营,还是参与包围?”认真听三位说完话,李定方才扶剑开口,也是他今日下午第一次主动开口。
“确实。”薛常雄闻言也蹙眉。“不光是说老冯本人态度,他跟这次过来的西北三郡兵马也都来源驳杂,战力虚弱……要我说,干脆就不要让他来了,只让他们在经城一带驻扎,也算是照顾他脸面。”
经城,甚至不是宗城,距战场足足四五十里。
“李四郎是怎么想的?”白横秋若有所思,却又看向了李定。
“参与包围,而且要分他一角阵地……他从西北来,就将阵地西北面给他便是。”李定不假思索,俨然是早有想法。“就好像薛公从东北面来,北面和东北面防务都归薛公一般,不要做什么。”
不说他人,只说登上土木平台构筑望楼观望形势的几位主将,包括刚刚上来的窦琦,却都是瞬间醒悟。
“好。”段威回过神来,率先笑道。“那就让老冯按部就班来便是……还是年轻人反应快。”
薛常雄也点了下头。
白横秋看了眼面不改色的李定,不由失笑:“确实是李四郎思虑周全,比水淹要好一些。”
道理很简单,首先是政治团结,其次,就是要摆个陷阱……所谓既晓得冯无佚的政治立场,晓得这支兵马最弱,那反而心中通亮,可以将计就计,只要在冯无佚防区后面摆个口袋,或者说借营房遮蔽做出摆口袋的准备,黜龙军真要从此处突围逃窜,却是自寻死路。
不过,若是这般设计的话,那之前水淹之策,似乎就没有必要再实行了,因为水淹委实费时费力。
“冯无佚能不能做个疏通?”转回到黜龙军的大营望台上,周行范遥望敌营,果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真要做疏通,也是在他动身前,既然来了,大军之中,疏通又有什么用?”徐世英不以为然道。
“小周的意思是,疏通了,必要时可以是个去处。”牛达正色道。
“便是他答应,你敢去吗?”王叔勇也不以为然。“这么多兵,这么多将,一旦有了歹心,咱们便是自投罗网。”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何妨一试?”徐师仁认真讨论。
“与其指望冯无佚,不如指望北地援军。”贾越也难得开口。“这些人为何过来?本意还是说河北内里纷争,都跟咱们有真真切切的敌我关系,虽说是跟白横秋不一条心,可跟我们就是一条心?唯独北地那里,跟我们只有利处,没有害处,可以指望……”
“北地来得及吗?”徐世英微微挑眉。
“若是谢总管心里分的清楚,冯无佚、罗术、薛常雄都只是点一下,然后立即去北地,加上之前派过去的白沛熊那些人,差不多是够的。”贾越认真回复。
“够是以多少日来算的?”徐世英认真追问。“还有十来日粮尽,是这个日期吗?”
“差不多。”
“那能来多少兵?”
“这个时候能来多少兵?”贾越反问道。“关键是能有一支接应部队,白狼卫、铁山卫集中精锐,各来个千把人足够了……”
“若说接应,咱们又不是没有,外面几十个营呢!也不少精锐!”王叔勇不忿道。
“但那些官军都知道,他们盯得死死的,而北地的接应却是他们不知道的。”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了。”徐世英点点头,复又看向张行。“首席,咱们是准备什么时候突围?”
“当然是看形势。”张行也瞥了对方一眼。“等到对方情势最困难的时候,或者说咱们有了好条件的时候,咱们该走就走,譬如北地援军要到了,自然就是个条件,对方撤军了更好……难道真准备在这里饿死不成?”
徐世英点了下头,一时释然,复又来对:“他们明显是想高垒坚营,堵个水泄不通,而如果我们随时要突出去,也不必苦守……看他们白日这般辛苦,今晚我率本部去掘营如何?”
掘营,是非常常见的战术,当一方远道奔袭,或者随从辅兵缺乏,又或者时间不足时,便会使得营寨敷衍,这就反过来使得夜间袭营成为优势。
这类事情,在之前数百年南北方对立的情况下格外突出,因为这是南方应对北方骑兵奔袭战术的少见有效手段。
当然,徐世英这里的掘营,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掘营了,是要打断对方工程,疲惫对方的意思。
这自然无话可说。
“小心为上。”张行叮嘱道。“安排好后路,如果不成就立即退回来,兵力宝贵,你一个营废了,咱们大阵就未必起得来了。”
“晓得。”徐世英立即点头。“之前几日这般辛苦,不就是为了维护这个嘛,我死了,还有伍大郎代替,可兵马没了就没了……要不尽量少用修行者?掘完就回来。”
“也不是不行,但这样,你还要亲自指挥?”张行继续来问。
徐世英张口无言,片刻后,却是莫名打起了退堂鼓:“要不就不去了?不指挥怕是不妥当的。”
“怎么不去?!”就在这时,之前并未插嘴议论局势的雄伯南突然开口。“昨日还说的清楚,明明之前是咱们赢了,这时候更不能失了气势,主动攻出去,便是一个震慑!你尽管去,我给你做后盾!无论如何也能把你带回来!”
“我也去掠阵。”同样没什么话的伍惊风同样表态。
徐世英一愣,强压着没有去看张行,而是立即点头。
事情就此定下。
就这样,到了当日晚间,徐世英仔细布置,静待深夜,张行也在率领一众中军心腹巡查完整个营地后回到了中军大帐……理论上,为了随时起阵,他都不应该离开中军的。
而甫一回到中军大帐这里,刚刚端碗,尚未用饭,便有一人来做拜访。
“这是什么?”张行诧异看着桉上事物。
“三哥是第一次见到此物?”周行范同样诧异。“我都有了,我不信其他人没有。”
“不是这个意思。”张行也笑。“是其他人有,却没想到你也有……”
“段威信里说,他也是反魏的,大家并没有根本上的对立,包括曹林也是白横秋处置的,大家反而是一路人;白横秋信里说,当年平陈,跟我父亲还有来公关系亲密,大家同殿为臣,是有香火的,视我为子侄……”小周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道理好像都对,也没法反驳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是抛开忠义道德,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能有哪里不对劲,无外乎是私仇渐渐融入了公怨,一时回头,分不清公私,有些茫然罢了。”张行依旧没接信封,只是低头扒着高粱饭。“毕竟,什么都是从一开始的私仇起来的。”
灯火摇曳下,周行范沉默不语,今年不过二十出头的他脸上已经有了数道疤痕,皮肤黝黑,跟之前那个在靖安台中跟在张行身后的贵族少年相比,判若两人。
停了片刻,其人扔下多余心思,认真来问:“除了我,还有谁给三哥送来劝降信?”
你之外,伍大郎、徐师仁、牛达、王五郎、崔二郎都有。”张行有一说一。
小周点了点头:“也就是雄天王不指望,王雄诞跟马围他们不认识,对不对?”
张行想了想,补充了一下:“徐大郎也没有,应该也不指望。”
周行范眯了下眼睛:“为什么?”
“因为那日一见才晓得,徐世英天纵英才,却又强横狡诈,结合以往更知道此人忠心耿耿,加上他姐夫雄伯南,威武张势,气度不凡,二人实为张行在黜龙帮之肝胆,而我也实在是不想自取其辱。”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酒宴中,白横秋举杯对着一众将左解释道。“可没成想,这二人倒也罢了,其余伍大郎、周小子这些人,也都着了魔似的,根本不做回应……张行御人有术,又有豪杰襄助,倒显得我们失了风范,所幸现在彻底围困,不如把心思放在外头。”
其余几人,除了李定面色有些不自觉的怪异外,其余人自薛常雄、段威以下,皆颔首不及,深以为然。
宴会结束,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约莫三更时分,只着皮甲配短刀的徐世英徐大郎终于走出了营帐,他看了看头顶弯弯的双月,然后环顾左右:“都准备好了吗?”
心腹亲卫首领上前汇报:“五百人,皆着上次战后搜罗的官军衣甲,带着锄头……”
“不用锄头。”徐大郎怔了下,认真下令。“对方营垒那里肯定不缺工具,我们只扮做对方兵马过去,自然有工具……便是没有,进去转一圈,走前喊两嗓子,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