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巫鬼的人确实名堂很多。
当那些大雾散去,万千青山浮现人间。
来自南楚三城的巫师们便自泽边跨越芋海,踏上了那些青山之中,这片失落已久的大地,莫说是槐安,便是黄粱之人也早已不知其中线路。
只知道,在很多年前,它们曾经被称作巫山。
巫山神女的巫山。
于是有山来人间。
而山来便去了山中。
山来曾经去过一趟南衣城,自然不止是为了帮公子无悲去看看花无喜那般简单。
横渡大泽之时,他便在这片八百里大泽之中留下了无数落点。
而此时,他们这些来自南楚兼修鬼术的大巫小巫们,便穿梭在那些大泽青山之中,开始寻找那些落点的所在。
公子无悲便站在泽边,看着那些南楚巫们留下了浅淡的越行巫痕,消失在黄粱大地。
在他身后的,便是北巫道的一众巫师,数量并不多,相比于那些南楚千年相传的南巫众,他们少得可怜,只有近千人。
这是整个北巫道的积蓄。
他们会是第一批跨越大泽的人,甚至还要早于那些自南方调来的八十万大军。
当初公子无悲的想法其实与现在相差甚远。
只是人间大巫的他,自然不会有如此激进的想法——用战争改变北巫道的现状。
最初的设想里,是与北方修行界交好,而后慢慢将北巫道的驻地迁移向北方,停留在南衣城周边,再慢慢发展。
只是那场大泽里突然吹来的风,改变了一切故事的走向。
他被迫与自南方而来的南巫联手,准备着这场跨越大泽的战争。
公子无悲立于泽边,沉默地回想着短短的三月。
笼着袖子行走在夜色冷风里的叔禾穿过了那些整装以待的北巫众,停在了公子无悲身旁,颇为赞叹地看着那片大泽里重归人间的青山大地。
“确实是人间盛景啊,你觉得呢?”
公子无悲转头看了一眼这个来自南楚姜洛的灵巫,平静地说道:“姜洛那边没有这样的风景?”
“这是不一样的东西。”叔禾缓缓说道,“姜洛的青山是死的,世人走在里面,总会觉得少了一些什么,我年少的时候也是这样觉得的,但是我们无法说出究竟是缺少了什么东西。”
叔禾深深地看着那片倒落星河的大泽。
“直到那阵风越过整个黄粱,吹到了南方,我们才想起来,我们缺少了信仰。”
“巫鬼之道苟存人间两千年,却始终摆脱不了一个孱弱的名声,便是因为,我们依旧怀抱着礼神的诚意,而诸天冥河之中却从未有过回应。”
公子无悲只是平静地看着叔禾:“所以先前付出诚意的时候,你们为什么都在推诿着,反倒让我一个北巫道的人去给神女大人奉上牺牲?”
叔禾轻声说道:“因为我们是仁爱的。”
公子无悲轻声笑着。
却也没有反驳。
仁爱从来都不是一个广泛的词语。
它的词义狭窄,它的界限分明。
所以北方的大道修行者向来追求圣人不仁。
“我一身血气,那些血气里还有着你们仁爱的世人的哀嚎和哭泣。倘若真的仁爱,你便应该在嗅闻到我身上气息的时候,便要心怀愧疚,悲戚不已。”公子无悲平静地向前走去。
“但你没有,把怜悯与虔诚挂在唇边的人,往往内心动摇,我说得对么?”
叔禾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些北巫道众人踏上了那些青山之中。
在那里,有着南楚巫们布置好的第一个越行之阵。
是一处无比庞大的巫痕,足以走进数千人。
用着向神女奉献诚意之后的鲜血涂抹而成。
公子无悲停在了那处青山之下,站在巫痕之外,那些北巫道众人便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等待着。
世人的鲜血是灵神之媒。
越行之阵自然是用鲜血涂抹的放大版越行巫痕。
这一阵的创立却是与黄粱巫鬼众无关。
它来自槐安北方,是槐都之中早已被废弃的镇鬼司之人所开创。
黄粱当年作为这一越行之阵的受害者,自然将它重新继承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人间北方,是否还记得这一阵术。
公子无悲低头看着身前那处庞大的阵法,在这片八百里大泽之中,这样的阵法会有很多,一直到通向大泽的彼岸。
这便是这场战争最为关键的一个点。
一旦有一个落点导向错误,作为先行者的这一批人,便会不知道落向何方。
也是幽黄山脉之中,也许是大泽底部。
一如越行术的缺点一般。
虽然可以倏忽之间出现在人间某一处。
但是一旦缺少落点,便会在越行术的越行范畴之中,随机导向人间任意地点。
公子无悲便是在等待。
等待那些南楚巫的归来。
这样的等待不会太久。
不知过了多久,身前的大阵倏忽明亮起来,汇聚着冥河之水的大泽之中,无数的冥河之力被牵引了过来,汇入大阵之中,近百面色苍白的南楚巫师的身影在阵中浮现出来。
公子无悲却是皱眉看着那些人,先前踏入青山之中寻找落点的,自然不止百人。
而是近千人。
“有多少个落点?”
公子无悲看着为首的山来问道。
面色苍白的南楚巫山来,自阵中走了出来,在一旁坐了下来,汲取着大泽里的冥河之力,恢复着元气,缓缓说道:“四百三十一。”
公子无悲看着那些同样在山脚下坐下的一众南楚巫,这才平静地说道:“看来超过了你们的预算。”
山来沉默少许,说道:“是的。”
所以有许多的南楚巫留在了那些巫痕之中,与它们化作了一体。
公子无悲没有说什么。
想要快速地跨越大泽,自然便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身后的北巫道众人开始向着阵中而去。
公子无悲在最后踏入了大阵之中,而后身周巫鬼之力涌动,牵引着泽中冥河之力灌输入大阵之中。
万千巫痕闪烁,而后青山之中寂无人声。
......
张小鱼的师兄们并不多。
所以那些数十道在夜色里穿梭而过的剑光落在城头之后,便低调了下来。
就像水滴进水里。
数十师兄弟的组合,在八万岭南剑修之中看起来并不起眼。
人间诸多剑宗里面,也只有流云剑宗拥有着近万人的师门弟子。
但是流云剑宗不如人间剑宗。
当代人间只有一个张小鱼,但是往代人间自然不少。
譬如陈怀风。
能够做张小鱼师兄的,自然不会比张小鱼差。
就像当初北台所感叹的那样,看得上人间剑宗,人间剑宗看不上他。
少之又少的相见两欢喜的,才能成为剑宗弟子。
大概也是受了磨剑崖的影响,磨剑崖巅峰一代,也只有十一个弟子。
师兄们年纪比张小鱼大不了多少,大的很多地早就抱着陈怀风的那种想法,在人间买房娶妻生子去了。
张小鱼在城头骂着娘的时候,师兄们便背着剑笑嘻嘻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相较于张小鱼一身白衣却口吐芬芳的姿态,穿着各异但是笑眯眯的师兄们显然更惹人喜欢。
常年在人间不见的踪影的诸位师兄们除了不知道在哪旮沓翻出来了自己的剑,也没忘记带上了自己吃饭的家伙。
比如渡河的师兄梅曲明带着斗笠,还撑着一条长长的竹篙,如果鼠鼠看见了肯定羡慕得要死,因为那根竹篙通体笔直油黄发亮,带着那种极具韵味的黄褐色斑驳,用来撑船肯定事半功倍。
当然大部分师兄都是颇为懒散的,就像张小鱼一样,喜欢打牌,甚至衣袖里还不小心掉下一张南风,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张小鱼看见他们这般模样,倒有些服气,说道:“你们倒还笑得出来。”
面对这样的情况,师兄们当然笑不出来,只是难得看见张小鱼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自然便有些喜闻乐见的意思在里面。
梅曲明拍着张小鱼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自然只能笑着来看咯,不然哭丧着一副脸,多丢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