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还有梅先生的那个故事。
南岛沉默的坐了一会,神海之中的花依旧开放着,也许会在不久之后凋谢,变成一颗青色的果子,挂在青葱的树上。
也许会在不久之后,开出很多花,才会有第一颗果子长出来。
南岛撑着伞站了起来,看着雨中的天色,觉得应该差不多了,把背后的两柄剑系端正了一些,向着南衣城方向走去。
城门确实在南岛走在了路上的时候打开了。
南岛撑着伞在雨中道上往前走去,只是快要接近城门的时候停了下来。
城内有人间剑宗。
所以哪怕南边的战事依旧没有停歇,也没有人在这里盘查进出之人。
所以那扇沉重的大门被打开之后,便空荡荡地伫立在远处雨中。
穿过光线暗淡的城洞,是一条长街。
街角有个衣袍宽大的人,提着个已经烧尽了的灯笼,安静地站在那里。
当南岛看过去的时候,他也抬头看了过来。
于是四目相对。
人间静默。
南岛觉得自己或许在哪里见过那个缺了下嘴唇的人。
但是他想不起来了。
只是眼前的这幅画面过于诡异,不由得南岛不停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南岛下意识的便认定了那个人是在等着自己。
所以他撑着伞站在城外雨中,抬手握向了身后的桃花剑。
街角那人只是平静的看着,而
后看着手中的那个已经熄灭下去,只有那层在雨中显得有些苍白迷离的纸皮的灯笼,却是开口说了一句话。
“其实当初在我的设想之中,我应该也在那条巷子之中,提着一个灯笼,像血一样红的灯笼,坐在墙头之上,看着你死去。但是后来我觉得这样太过于冒险,你应当是学了磨剑崖的剑,也许便能无视那个流云剑宗的人,在我们放松警惕的时候,一剑刺了出来,那样会显得我很愚蠢,所以我后来没有去。”
这句话很长,提着纸糊的灯笼的人说得也很缓慢,所以说了很久。
声音并不大,但是清晨的这场雨声也不大,所以南岛还是断断续续的听完了一整句话。
于是南岛明白了街角那人是谁。
本该已经死去的花无喜。
南岛握紧了剑,却没有拔出来,也没有无比震惊地问上一句。
你怎么没有死?
倘若是之前,南岛也许会问这样一句话,但是现在不会。
因为这样的东西,也许就和消失的南柯镇一样,没有答案。
或者不会告诉自己答案。
所以他撑着伞握紧了剑,身周剑风环绕,震开一帘风雨,向着南衣城相反的方向而去。
在他兄长尸体里重新活过来的花无喜只是平静地看着南岛转身离开的背影。
并没有着急追上去。
他得到的当然不止是公子无悲的身体。
还有很多。
譬如那身修为。
虽然公子无悲在与张小鱼的那场战斗里,一身巫鬼之力消耗大半。
但他是吹着大泽之下的那场风而成的灵巫。
所以对付一个只是入道境的南岛。
花无喜没有匆忙的理由。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那个灯笼,苍白的灯笼,就像他的脸色一般。
“我们,还真是幸运啊。”
话音落下,花无喜的身影在雨中街角缓缓消失。
......
墓山之上,膝头放着剑的陈怀风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城东方向。
借着公子无悲的身体重新出现在世人眼中的花无喜,他当然知道。
只是并没有在意这种东西。
人间的恩怨是人间的恩怨。
人间剑宗虽然在人间,却也不是摆在菜市场外的纠纷调解所。
陈怀风看着城外某个向着青山中跑去的少年,却是在想着一个问题。
南岛也曾叫过自己师兄。
陈怀风静静地看了很久,而后重新闭上了眼,落入神海之中,看着道果落入海中。
当然不是所有师弟都是师弟。
师兄自然是存在着界限的。
......
在意识到街角那个人便是花无喜的时候,南岛也曾想过向着城中跑。
城里有草为萤,有张小鱼。
但是握着剑犹豫了一刹那,还是向着城外而去。
不止是在自己入狱的那日,只有闲云野鹤的陈鹤来了。
更是因为眼前的花无喜看着很是诡异。
那道身影之上,隐隐有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南岛并没有把握真的能够踏着剑风,当着他的面,进入到这座城池之中。
于是南岛向外而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够跑去哪里。
倘若是在昨日之前,他会选择去南柯镇。
南岛依稀的记忆中,似乎曾经听到丛刃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与你父亲是旧相识。
但是南柯镇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变成了一片荒原河谷,变成了一场大梦。
南岛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于是只能握紧了手中的剑。
只是还未跑入先前来的那条山道之中,南岛便看见了一个身影提着灯笼,安静地站在那块山石边,平静的站在那里。
南岛停了下来,从身后拔出了桃花剑,沉默的站在那里。
花无喜静静地看着雨中那个撑伞的少年,似乎在想着很久之前他一瘸一拐的提着剑追着自己的模样,所以他轻声说道:“现在,该我追你了。”
南岛并没有逃离而去,他想试一下。
于是握紧了剑,踏着一地雨水与落叶,在花无喜的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便刺向山石边的人影。
这一剑在人间角度而言,是很快的。
是并未熟练的人间快剑。
是曾经的穿花之剑。
可惜今日的花不是昨日的花。
花无喜看着这样不讲礼貌的少年,很是老成的皱了皱眉头,也许活在他兄长的这具身体之中,让他忘了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少年。
所以他抬起了手,却是直接握住了那柄刺来的剑。
少年的剑自然能够伤到花无喜的身体,只是无论是剑意还是剑锋,都无法越过那些掌心的浑厚的巫鬼之力。
南岛惊骇的
神色还没有成形,手中便有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被花无喜拖了过去,又向着远处甩开。
就像田头的农人捉住了一条蛇,而后扯着尾巴砸向地面一般。
南岛被重重的甩向了地面。
落在一地泥水之中。
花无喜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在灯笼上擦着手上的雨水,而后静静的看着南岛。
“你应该跑起来,南岛。”
南岛咬了咬牙,捡起落在一旁的剑,带着一身泥水爬了起来,踏着剑风向着雨中人间而去。
花无喜平静的站在那块山石边,并没有去看南岛离去的方向,而是回头看向了南衣城。
也许有道目光曾经注视过这里,只是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那道目光并不是来自于墓山之上。
而是城北剑宗。
某处清溪石桥之下。
所以那道目光落回了溪中,而不是山上。
花无喜沉默的看了很久。
无论是过往,还是当下。
那个曾经热衷于打牌的白衣青年,永远都能带给他许多的畏惧。
但花无喜不愿承认,就像曾经他说过的很多用于粉饰自己的谎言一般。
他掀开了自己的衣襟,看着那具满是剑伤的身体。
那些剑伤有些来自张小鱼,有些来自丛刃。
“你看,你都被张小鱼打怕了。”
花无喜如是说道。
说得很是平静。
就像事实一样。
花无喜合上了衣襟,身周有巫河扩散而出。
残破的巫河,只是正在缓缓修复着。
大泽之中与西南山脉之中,不断的有着冥河之力向着这一处而来。
化作了巫鬼之力,填补进了那些碎裂的巫河之中。
就像陈怀风曾经说过的那样,花无喜与公子无悲不同。
他是天生灵巫。
得鬼神眷顾的人。
花无喜平静地看着这场四月的雨,看着他们落在那条环绕在身侧不断壮大的巫河之中。
似乎也有些如同曾经公子无悲那样的缅怀。
花无喜静静的看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再见了,我亲爱的,也可憎的兄长。”
当他这句话落了下来,落在了那些雨水打翻的落叶之上。
人间似乎有阵轻微的风吹了起来。
而后卷着某片落叶,向着远方而去。
远方没有尽头。
是幽黄山脉。
那里有条冥河,传闻是一切世人的归宿。
花无喜安静的看着那片落叶远去。
“倘若我们不是北巫道之人,也许真的可以相亲相爱的吧。”
花无喜毫不留恋的转回了头,向着人间南方某处青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