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山雪,山血(1 / 2)

深夜南衣河畔无比沉寂。

人间当然会有人想过让陈怀风他们去死。

但是大概不会有人这样堂而皇之的在南衣城这样说出来。

所以在河边抱剑而立的少年大概也是被惊了许久,长久地看着夜色风雪之中,在那些稀疏的人间灯火之下,安静地坐在蓬边的小鼠妖。

胡芦一直站了很久,直到大雪满肩,飞絮覆眉。这个少年才重新回过神来,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些东西是对是错,但我既然是剑宗之人,自然便要站在剑宗的立场来看——不讲道理,自然有不讲道理的道理。也许人间有时候,确实需要一些这样不讲道理的人,来横剑大流之中,让一切回归应有的轨迹。”

少年轻声说着。“而且你说得很远了,对我而言,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件事——你与那只叫青青的小翠鸟,到底说了什么?”

鼠鼠平静地坐在舟头,缓缓说道:“什么也没有说,我只是让她帮我送了一封信而已。”

胡芦皱了皱眉,问道:“什么信?送到哪里?”

“岭南。”

胡芦沉默了少许,说道:“给谁的?”

鼠鼠冷笑一声,说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这大概确实与胡芦没有关系。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听说过鼠鼠的那个故事。

所以胡芦手中的剑松开来,在风雪里悬浮着,那一剑似乎随时都会出鞘而去,这个顶着瓜皮头的少年看着鼠鼠缓缓说道:“与剑宗有关系,便与我有关系。”

路上稀少的行人错愕地看着风雪大河之上剑拔弩张的一幕,而后在夜色里纷纷避远而去。

鼠鼠只是平静地说道:“你如果不信,那就请吧。”

那一剑悬浮了许久,最终还是在风雪中平息了下来。

胡芦重新握住了剑,向着河岸而去,翻身跃上护栏,沿着风雪长街安静的离开。

“如果不是,我一定会来杀了你。”

少年执剑在雪中远去。

鼠鼠安静地坐在舟头,倚着大雪覆满的蓬沿,静静的看着这场风雪。

也许是因为觉得有些冷,所以鼠鼠伸着腿勾着那个小炉子。

只是小船船底并不是平滑的。

于是在炉子的踉跄之中,炉上的那半壶酒滚落了下来。

并没有烫到鼠鼠的脚,只是在舟底洒了大片的酒液。

风雪里的东西总是冷得很快。

鼠鼠大概也有些悲伤,于是抬手擦了擦眼角,躲进了乌蓬之中。

......

鼠鼠确实是见了青青一面,也确实让她送了一封信去岭南。

那封信是送给岭南一只叫狸笠的小妖的。

信是在下午的时候送到的。

也许更早也许更晚。

这样的一场大雪里,很容易让人找不到方向,也分不清时间。

纵使是青青这样在人间到处瞎跑的小妖,在风雪里到了岭南的时候,也是很久没有找到方向。

她在山雪里晕头转向地乱飞了很久,才终于在下方某处山雪枝小道上听见了某个惊喜的声音。

“青青!”

“青青!”

哪怕是人间大雪,依旧卧在山门下的树枝睡觉的橘衣少年,此时跳了下来,背着剑在积了厚厚的雪的山道上一面跑着一面叫着。

青青因为大雪覆盖,已经飞过了那处山头,直到风声小了一些的才听见了少年小妖的声音。

于是又辨认了许久,才落向了下方的雪山之中。

这场下了数日的大雪,便是狸笠也有点分不清自己是跑到哪里来了。

不过总归还是在岭南,身后那些脚印也还在,不至于到时候找不到回去的路。

青青落下来的时候,那个少年的那些因为看见了自己的惊喜已经慢慢淡去了,背着剑站在山道边的树下,有些犹豫,也有忐忑。

想要问一些什么,但是又不敢问。

于是只是安静地站着。

青青见了这个少年小妖,并没有把信拿出来,只是上上下下的看了他很久,而后问道:“你一直都在岭南?”

狸笠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就在当初,你把那封信送来的地方。”

青青怔怔地看着少年,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你为什么不去外面找她?”

狸笠在树下坐了下来,缓缓说道:“因为我怕我离开的时候,鼠鼠就来了,她如果没有看见我在那里,会以为我没有等她,于是便生气走远,再也不回来了。”

青青听着狸笠的这句有些幼稚气的话,却是有些生气的想笑,但是看见少年那副唉声叹气的忧伤模样,却还是没有笑出来。

只是叹了一口气,而后在一旁雪中也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也许也确实不能怪他。

当初鼠鼠要她送了那封信后,便因为惹了事,被卜算子哄在了南衣河上。于是便很遗憾地失了约。

后面大概也是因为内疚,一直没有敢问一问这件事情。

于是就像她与南岛说的那样,只是在大河之上漂着,想着那个少年到底是等了,还是没等呢?

他是恨了,还是没恨呢?

鼠鼠当年也确实是个少女小妖。

于是有些心思是稚嫩的也是愚蠢的。

想来这个少年也是这样的。

分明两个人一个便在岭南,一个便在南衣城。

但是谁都没有探听过对方的消息。

总想着也许有些故事是不敢去听闻的。

一个怕没来,一个怕变心。

青青只是局外的小妖。

她也未曾想过这些故事。

二人在风雪山道旁长久地沉默着。

一直过了许久,狸笠才重新看向了青青,轻声说道:“你这次来岭南,是要做什么?”

“送信。”青青缓缓说道。

狸笠沉默了少许,说道:“是送给我的吗?”

“是的。”

青青从怀里取出了那封鼠鼠在和她喝了一些酒之后,趴在风雪船头写的信。

狸笠安静地看着那封信,就像当年一样,并没有伸手去接过来。

“信里写的是什么?”

当年他也是这样问的。

“我不知道。”

青青当年也是这么回答的。

大概唯一的不同,便是当年是一个春日温暖柔软的清晨,而现在是一场山雪朦胧的傍晚。

青青伸出了手,那封信便在小小的掌心躺着,不时便有雪落在上面。

“鼠鼠只是和我喝着酒,但是什么也没有说,突然便想着要写一封信,然后让我送了过来。”

青青说着,却是突然又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某一个春天。

那时还是逍遥自在的鼠鼠,抱着一壶酒小口地抿着,拉着她的手在人间某处才始开了一些野花的田间小道上撒着步子走着。

于是走着走着,突然便说要写一封信,说是要给一个遇见过的少年小妖。

于是鼠鼠豪气地干完了那一坛酒,把坛子倒扣在田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纸笔,一面迎着那些吹过了田间黄白小花的春风嘿嘿笑着,一面开始笔走龙蛇。

潦草的写了一封信,便托青青送去了岭南。

大概便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可惜鼠鼠没能去成,打算好好梳洗打扮一番的鼠鼠,反手偷到了缺一门卜算子头上。

然后就像她说的那样——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狸笠并没有去接那一封信,只是歪头想了想,说道:“其实当初我也想过给她写一封信,就是在她写了那封信,说要来,但是没来之后,我在那片黄昏里待了好几个月,然后有一天,突然想着,要不写封信问一下吧。”

青青看着他问道:“那你写了吗?”

狸笠笑了笑,说道:“写了,但是写了没几个字就停了下来,有很多的原因,比如我当时趴着的那块石头被太阳晒得太烫了,我当时都被晒出了原形,连爪子上的毛都烫弯了。也比如我克服了太烫的问题之后,又写了几个字,然后便想起了万一她是真的不想来了呢?我那时想着就很伤心,在树上趴了好久,然后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打算继续写下去。”

少年狸笠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青青皱眉看着他问道:“后来呢?”

狸笠轻声叹息着,说道:“我不知道那封信应该送到哪里去。”